鬼霧之中的第七天。 老奧登終於下定了決心,他把三十多名出生入死的兄弟,召集到了甲板上,平靜地掃視著大家,老扎克已經70歲了,而小江森才17,剛剛變聲,還是個孩子,年輕的讓人心痛。 身後是一排厚底的麥芽酒玻璃瓶子。 “我不說,恐怕大家也都明白,回不去了,這裡就是我們的歸宿。留下最後的懺悔,平靜地接受最終審判吧,生死都像個男人……這邊獨眼胡安準備了紙和筆,他會寫字,會將我們的遺言封裝到瓶子裡,拋向大海……當然,我們還會繼續航行,讓我們祈禱波塞冬和安菲特裡忒最後的眷顧。” 瓶子用軟木塞塞好,又用火漆封上,裡面裝著薄薄的一頁紙,有人不放心,撕下來一塊布,還有的裝了巴掌大的羊皮,有的往瓶子裡塞了一枚金幣,央求撿到瓶子的人,收好金幣,把簡短的口信帶給家人。 沒有人去咒罵,平靜而絕望。 大家在最後的狂歡中,喝完了艙底所有存酒,除去裝醉的胡安和永遠也喝不醉的奧登之外,其他人都已經不省人事。 “真的沒有酒了?” 奧登偷偷問胡安。 “還有一橡木桶,在你的床底下……萬一,我是說假如有一線可能,我們沒死呢?” “我也是這麽想的,我聽說有人……回來過。” “我也聽說,但不知道詳情,壓根也沒有人相信。” “鬼知道真假,多半就是瞎編的……有人說,鬼霧只是讓人絕望,但並不危險,真正的危險的是從霧裡出來,船就會像氣泡一樣被陽光曬得粉碎,多數人都淹死喂魚了,只有少數人才能幸存。幸存下來的人會被衝到一座島,島上有怪物和魔鬼,那些魔鬼都是曾經幸存的人變的……這島還有個名字,失落島。” “上帝啊,變成魔鬼,還不如死了呢。” “要想不變成魔鬼,只有一條路。” “什麽?” “永遠別相信夢。” “聽起來不難,夢裡都是胡說八道,像我們這種刀口舔血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相信夢呢……我關心的是,那人怎麽回來的?” “他說,島的地下有條通道,一直通往世界的另一端,他是從亞洲回來的。” “……你相信嗎?” “鬼才信,那人要麽是個瘋子,要麽是個作家……但是,萬一呢?” “是啊,萬一呢……那人是誰?” “一個法國人,叫什麽儒勒·凡爾納。” “沒聽說過,法國人都是懦夫,別信他的鬼話……可要是我們的船真融化了,怎麽辦?我們只有三艘救生艇,最多只能夠十幾個人乘坐,再加上一些補給品的話……” 後半句他沒說,對於人命來說,這個選擇題不好做。 “你們年輕人逃命吧,我和老扎克他們,早該死了。記著,帶上燧發槍和剩下的那桶火藥。” 皮斯科白蘭地有個致命的副作用,就是宿醉難醒,而且頭疼得厲害。 獨眼胡安心裡有事,喝得最少,也醒得最早。 他是被船晃醒的,雖然那種晃動非常微弱,但和鬼霧中那種風平浪靜完全不同,所以那種晃動就像是從腳底板傳來的一陣電流,讓他陡然睜開了眼。 大霧不知道什麽時候完全消散,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他捂著嘴,差點叫出聲來,連忙跑到甲板上,從橫七豎八醉臥的人中間穿過,迅速爬上了桅杆的最高處,拿起了單筒望遠鏡。 北方,海天的盡頭,有一線濃重的墨色,墨色中有一點亮斑,燈塔一樣發出明亮的光芒。 他像一條劍魚一樣,從高空跳向甲板,一腳踢醒最年輕的小江森,又幾步來到船長室,晃醒奧登。 “船長,船長,霧散了,前方有島。” 話音剛落,一道金黃色的陽光刺破晨曦,平平地照到船上,三桅帆船驀得爆出一聲木板破碎的巨響。 奧登被這一聲驚得頓時醒轉過來,“快,快上船,快走。” 隨後,帆船便像爆豆一樣,響聲不絕於耳,船釘四濺,甲板寸寸斷裂,三艘小船箭一般向遠處的海島竄去。 最後關頭,胡安心一軟,還是硬拉著奧登,推向了救生艇。 ……,……。 成也再次被驚醒。 夢中,他似乎在延續那個永遠不能成行的夢。 他再一次登上飛機,準備出差到外地,結果就看見所有乘客都慌亂地像猴子一樣,發出刺耳的尖叫。 到底出了什麽事? 你們都是人啊,怎麽都不說人話呢? 猛地睜開眼睛,他才發現原來是洞中的山魈嘰喳亂叫,亂作一團。 “壞了,莫非是翼手龍又來了?” 就在這時,金剛幾個跳躍,竄到了後洞的高台上,梅懵懵懂懂地醒來,正瞅見那隻大猴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她,梅尖叫一聲,抽出幾根茅草,蓋在自己身上,成也看得是又可氣又可笑。 他一腳把金剛踢下愛巢,拿起平台上晾曬的銀色緊身衣,遞給梅。 也不知道這緊身衣是什麽材料做的,剛剛洗完,就已經非常乾爽,只可惜梅也就這一件衣服了。 由於洞口朝西,聖堂的早晨來得格外遲。 正當成也用大貝殼接了水,和梅一起簡單洗漱時,他們陡然聽到隱隱一聲悶響從山的背後傳來,兩人一驚,互相看了看,頓時明白這些猴子為什麽驚慌了。 他們聽到了槍聲。 而且這應該不是第一聲。 成也隨即背上長刀,“我去看看。” “我也去,我不放心。” 成也沒吭聲,他知道梅的性格,別看跟成也在一起時,她時不時像個小女人一樣享受著他的關愛,但她的內心卻是相當獨立,有主見有想法的。 畢竟她不是個小女孩兒,而是個30多歲的大女人了。 他將那隻被砍斷的翼手龍爪子遞給梅,又將英吉沙小刀塞到她手裡。 別說翼手龍的爪子簡直就是一件天然的利器,足足有兩尺多長,三根利爪在前,一根在後,一爪子下去,能將岩石擊個粉碎,使用起來比成也的長刀更有威脅性,而且輕了很多。 梅將長發挽成個發髻,大長腿一跨,率先離開了山洞,姿勢鶴勢螂形,非常優美,蘊含著一種強勁的張力。 “別看了,傻子,快走。” 這些天,梅根本沒有閑著,像一個剛剛拿到新玩具的孩子,不停地嘗試身體內被激發出的新能量,在絕壁上爬來爬去,甚至還想深入到崖下,去探索半月湖,被成也嚴厲地阻止了。 在霸王龍、迅猛龍這些領地意識極強的大爬蟲地盤上,他們就像一隻螞蚱一樣隨時會被拍死。 所以說,今天也是他們第一次真正離開聖堂。 所不同的是,他們不是要深入下面的山谷,而是轉而在絕壁上橫向向南,爬到山頂去瞭望,剛才那聲槍響來自東方。 那裡正是刀口沙灘的方向。 23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