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他在這裡隻算是待了整一天,但這一天似乎非常漫長。 如果不是梅問起來今日何日的話,成也似乎覺得他在這座島上已經待了一年了。 他看了看表。 “1月4日,今天星期二。” 側身喝水的梅頓時被嗆著了,邊咳嗽,邊捂著肩膀,表情痛苦。 成也忙過來想去安撫她一下,可又不知道該把手放在什麽地方,就這樣僵在了半空,又沒趣地收了回去。 梅渾然沒有發覺成也的尷尬。 她的眼光完全呆滯,似乎有什麽困擾難解的問題,想不清楚。 “不可能……你確定那塊表沒問題?” 成也一想,也有可能。 當初選擇這塊表時,完全不懂行,過於偏重於對衛星芯片靈敏度、精度的考量,而疏忽了機械性能,結果這塊表只能通過GPS才能測定經緯度和準確對時,並沒有選擇更為耐用和可靠的雅典航海表。 有偏差,那是大有可能的。 市場營銷害死人。 “嗯,會有些偏差,說不定會錯個一兩天。我在海上漂了有兩個月,前些天遇到風暴,有可能已經越過了國際日期變更線,從那之後,這塊表不知道為什麽就沒有連上GPS,所以呢,也有可能是1月3日,星期一。” “成……先生……” “叫我成哥吧,我們都是落難的人,先生太正式。” “成哥,我說的恐怕不是這種小幾率的偏差,我‘昨天’乘坐波塞冬號從西海岸出發時,時間是……6月5日。一天……等於半年,這……太離譜了。” 現在輪到成也想咳嗽了。 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你離開時是哪一年?” “2111年……有問題嗎?” “什麽?” 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也知道自己沒有聽錯。 光看那艘水銀一般的船,和這女人科幻一般的裝束,2111這個數字就多了幾分可靠的背書。 但下意識的,數字本身的荒謬,讓他難以接受。 冷汗瞬間遍布成也的全身,額頭上都凝成了汗珠,滴落下來。 “問題……有點大,梅……小姐,我不是想嚇唬你,我想我應該和你坦誠交流,你確定是2111年?” “沒錯,那艘小船上,也有表,你可以去查看。” “可……” 梅給成也帶來的震驚,要遠遠大於想象。 “可是,兩個月前,我出海時……是2010年11月15日……” 兩個人同時被震驚,頓時都失去了語言能力,他們面面相覷,不可思議地盯著對方,明明近在眼前,觸手可及的兩個人,卻相隔了足足一個世紀。 他們穿過了一個世紀,相遇在這裡。 對於他們來說,要麽是其中一個人說了謊,或者精神出了問題,要麽就是這座島…… “你還是稍微休息休息,我想你餓了,外面下大雨,這裡只有那樹上的水果可以吃,那草叢裡有蛇,但是我沒有生火的工具。我……我去采果子,我們都……冷靜冷靜,這個……出事了,出問題了。” 一瞬間,成也語無倫次,茫然失措起來。 他想起來遠在萬裡之外的父母、故鄉,和那些已經沒有了仇恨,只剩下遺憾的熟人們。 最重要的是,他所熟悉的一切,估計早已化作灰燼,煙消雲散了。 成也失魂落魄地向著庭院中心走去,甚至腳步都有些踉蹌。 ……,……。 當成也和梅兩個,你儂我儂,又是包扎傷口,又是說不完的話時,那些成年的雄性山魈們早已魚貫而出,穿過裂隙,投身於瓢潑大雨中。 山魈們有自己的本能和步調,風雨雷電,那是日常。 他們沒有貯藏食物的智慧,一日不覓食,就只能餓著肚子,為了婦孺和族群的生活,成年雄性山魈每天都在為生計奔忙,沒有一日停歇。 庭院中心那幾棵果樹上面的果實,隻屬於猴王,族群沒有任何一隻敢去擅動。 成也和梅渾然沒有注意到另外這些生靈,甚至有些討厭這些醜陋而有味道的猴子們。 看到成也站起身來,準備走向庭院,幾隻大母猴立馬丟開懷中的小猴仔,紛紛向他圍攏過來,有幾個甚至想越俎代庖,替他采摘水果。 處在茫然和鬱悶中的成也,看到母猴們的諂媚,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甚至想作勢踢這些母猴一腳。 但這些單純的生靈,又有什麽過錯呢。 正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叫聲,從洞外傳來,越來越近。 一隻渾身帶血的山魈,正忙不迭從雨幕中竄回洞內,他的雙手剛剛扒住裂隙洞口的岩壁,便見一隻巨大的利爪,閃著冷光,閃電般向他抓去。 大猴子身形本來就非常敏捷,可就算如此,他還是沒有躲過那一爪的狠烈。 他的背上頓時被抓出幾個血道子,傷可見骨,慘不忍睹,可大猴子還是在最緊急的關口,逃脫了捕殺,竄進洞裡,倒在了血泊之中。 成也、梅和群猴們都驚呆了。 一聲極為高亢,超過聽力極限的鳴叫從大雨中傳來,雨幕中閃現出一個巨大的黑影籠罩了洞口。 突然,一個醜陋的爬蟲大頭貼近裂隙,帶著鱗片的眼瞼向上滾動,露出豎橢圓形的瞳孔,陰森森地往洞裡看了一眼,然後就想極力把大頭伸進來,那隻還帶著大猴子血肉的利爪伸進了洞內,抓牢了洞壁,穩住了這隻怪獸的身形。 翼手龍! 成也看到這一幕,那種失去所有,天地間孤單飄零的感覺頓時化為滿腔的怒火。 他感覺到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點燃了,渾身的脂肪都在融化,化為幾欲爆炸的力量,在全身湧動。 相反的是,他的頭腦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冷靜,瞬間化為漫長,似乎時間都已經停滯。 他大吼一聲,從背後拔出那把碳鈦長刀,一步跨過八九米的距離,轉眼間衝到了翼手龍的面前,長刀比他身影更快,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砍向翼手龍的腳踝。 冷血的翼手龍從來沒有想到,這裡的猴子裡還有穿衣服的,而且不怕死。 難道你不明白什麽是血脈壓製嗎? 難道你不清楚食物鏈有其穩定的運行規律嗎? 你怎麽敢破壞生態圈既有的遊戲規則呢? 可是,這些道理,他沒辦法給一個已經被憤怒燃燒的人去說。 沒辦法,它不能理解任何生態圈只要出現了人,難以預料的變數就已經更改了所有走向。 只聽得哢嚓一聲,翼手龍的一隻巨大利爪已經被整個砍下。 在長刀輪回的一瞬間,成也壓根沒有去查看刀身是不是卷了邊,裂了縫,而是趁著回旋之力,在翼手龍還沒有覺得疼痛之前,一刀向上,捅進了那隻可惡又冷酷的爬蟲眼睛之中。 轉瞬抽出。 成也已經倒飛回去,一屁股跌倒在那隻受傷的大猴子身邊,氣喘的跟風箱似的。 這時,才聽到一聲淒厲恐怖的叫聲,從大爬蟲的口中發出,翼手龍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砍去了一爪,戳瞎了一眼。 劇痛中的翼手龍,一頭撞向石壁,又歪歪斜斜地在濕滑的絕壁上一陣撲騰,割破了蝠翼,伴隨著不斷的慘叫,落在了下方的森林之中。 雷雨聲沒有能遮住從遠方傳來的巨大腳步聲,然後翼手龍的慘叫戛然而止,再也沒有了聲息。 不久後,巨大腳步聲又奔回半月湖的方向。 一切風平浪靜。 18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