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殺掉魔鬼時，你也就成了魔鬼。 這個世界有魔鬼嗎？ 成也從來不信，比起人來說，魔鬼算得了什麽。 當老婆和事業一同被最信任的搭檔搶走後，成也突然厭倦了，開始憎惡世間的爾虞我詐、明爭暗鬥，和這種像泥潭一樣永遠不變的生活。 他想遠離。 去幹一件從來不敢想的事兒。 比如探險。 真正的探險。 既不是去高原，也不是去草原，商業社會運作下，只有大海還算是探險。 據說，人類對海洋的了解，還不到5%。揚帆遠航，孤身環遊世界，才符合他心中對探險的定義。 這並非一時衝動，成也更相信這是冥冥之中神的啟示。 ……，……。 2010年8月的夏天，潮濕而悶熱。 那天傍晚，雨下得很大，街上消失了慣有的人潮，城市終於迎來難得的清淨。 從地鐵上下來，成也擠出等待雨停的人牆，徑直走入雨幕中，毫不在意已經漫過整條街道的汙水。 走了一個街區，他拐進街角一爿隻容下窗邊一張幾案的西點店。 難得清閑的張小梅正坐在玻璃櫃台後，啃著一本《市場營銷原理》，猛抬眼看到走進來一個落湯雞似的男人，不覺一愣。 她連忙站起身來，順手抽了一條乾爽的白毛巾，遞給這個瘦高而狼狽的男人。 “這雨下得真大。” “……真大。” “先生，先稍坐一下，我給您倒一杯熱水。” “多謝了……這個蛋糕，多少錢？” “先生，您可以在這裡避雨的，不用非要買什麽。” 成也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向上揚起。 “今天……我生日，36歲。” “……唔，本命年啊，生日快樂！” “謝謝。” “……先生，您幾個人吃？” “一個。” “哦……下大雨，好多訂單都取消了。我剛烤好一爐戚風，裱上花就成了，很新鮮。如果……您能等的話。” “能等。” “好，大概十五分鍾左右。” “不急。” 是的，他不急，這個世界還有什麽讓他可急的。 他渾身濕噠噠地坐在高腳凳上，雙手半攏著一杯熱水，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水洗之後變得分外不真實的城市夜景。 水幕從玻璃上不斷流下，街上的霓虹燈、路燈變成了一副抽象畫，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水族箱，燈光成了珊瑚，車輛成了遊魚。 成也看怔了。 刹那間，覺得自己已經置身於海底，與很多水生種族親熱嬉戲，卻又相顧無言。 甚至蛋糕端到他面前，也恍然不覺。 “先生，祝您生日快樂。” 張小梅裱這個蛋糕頗花了一些心思，藍色抹面的蛋糕上，躺著一個美人魚和一艘小船，被幾朵五彩的海葵和水母簇擁著。 盤子旁邊還搭著一條紅色的方巾。 一塊長方形的巧克力牌上寫了幾個字。 “直掛雲帆濟滄海 生日快樂！” 成也笑了，他突然感覺自己太過狹窄了，對待周遭的一切還不如這個女孩子寬容和廣闊。 他點上一根蠟燭，終於下定了決心要遠行。 切開蛋糕後，他鄭重地將其中一塊送給張小梅。 “謝謝你的蛋糕，還有祝福……此生難忘。” ……，……。 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通過四五層朋友的轉介，在舊船廠一個幾近廢棄的倉庫裡，成也找到了一艘雙體無助力帆船。 “這是十多年前的罰沒品，競速款，沒拍賣出去……玩得起的看不上，看得上的玩不起，所以也就這樣了，現在價格只有原價的一成，你也算是……撿個大漏。” 50多歲的周工點著成也遞過的煙，抽了一大口，這才上下打量著眼前這個還算年輕，卻已經頗有些滄桑和頹廢的英俊男人。 “你有1米8吧，經常健身？” 周工像是在聊家常。 “1米81，原來倒是經常鍛煉來著，現在荒廢了。” “東西是好東西，不過……聽我一聲勸，內海玩玩得了，大洋就不用想了……別看你身體好，對於大洋來說，連隻蝦米都不如……玩的都是命。” “玩的……可不就是命。” 周工拍了拍成也的肩膀，什麽都沒有再說。 “Ereshkigal，這是什麽語？什麽意思？” 成也指著船身那一行拉丁字母，不解地問周工。 “厄裡斯齊格，據說是什麽中亞神話中的一個女神名，有點拗口，具體什麽來歷，你去搜一下就明白了。不管怎麽說，有女神護佑，也是件好事。” 賣掉了房，傾盡了最後的積蓄，成也的全部資產換來了這艘船。 經過周工介紹，他又找了個退役教練，進行了兩個月的適應性訓練。 11月15日，他辦好一切手續，不管不顧地駕駛著厄裡斯齊格女神號揚帆走向赤道，向著密克羅尼西亞和波利尼西亞的方向而去。 他的目標是挺近西風帶，繞過南美洲的德雷克海峽，從大西洋進入印度洋，再回到太平洋，向北回到出發的地方。 ……，……。 成也從來沒有感到天海如此寬廣過。 2010年的冬天已經到來。 不過對於南半球來說，反而是即將入夏的節奏。 太平洋上一片太平，恐怖的台風風暴已經越過赤道，徘徊在巴布亞新幾內亞和澳洲沿海。 頭一個月中，他不時地經過一些星羅棋布，散發著無窮魅力的熱帶小島，從那些淳樸的原著社群中獲得給養和祝福。 他的心情也變得愉悅和舒暢。 人就是這麽奇怪，當那些平常厭倦和煩惡的場景遠去之時，也是你懷念油然而生之日。 成也不再抑鬱和苦悶，他變得開朗和寬容，甚至在社交媒體“非死不可”上開設了小組，不停地分享著過往的美景和經歷，贏得不大不小的虛擬漣漪，一時間竟然成為了風頭強勁的KOL。 畢竟對於廣大靠鍵盤衝浪的宅男腐女來說，暴曬在陽光之下，已經渾身變得黝黑的中年男人頗有幾分讓人仰慕的魅力。 伴著朝陽早起，與信天翁為伴，釣釣魚，喂喂鳥，時不時來個深海潛泳，與海豚和海豹嬉戲，觀看虎鯨覓食……這些場景通過社交媒體不斷傳播出去，收獲了太平洋一般廣闊的追捧和讚美聲。 海上第二個月的一晚，他見到了有生以來最為壯麗的日落和晚霞。 1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