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勇的心裡慌了一下,就一下,那是一種謊言被人揭穿的感覺,像是圍著浴巾要去洗澡的大姑娘突然被扒光。可饒勇沒激動,他明確知道這次的對手不好對付以後,於心裡把對手的級別迅速提高幾個檔次,這才緩緩開口。 “小魯,弄死魚頭,這買賣,咱爺們不做了。” 這叫‘放線’,當毒販防禦心理過強,這種時候警方的‘放線’會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好似去菜市場討價還價,你這邊一說不買了,轉頭離開那一瞬賣菜的準叫你回去。 不過,饒勇還是覺得這回的對手有些太小心翼翼了,他們可是通過熟人介紹來的,魚頭好歹也算是這幫人在遼贏的散貨人,怎麽這夥子毒梟連如此熟門熟路的關系都要懷疑?還有,他們為什麽有這麽強的反偵察能力?一般來說,毒梟定了地點以後基本等於交易成型,這裡說的定地點肯定不是指扯皮階段,而是最後階段,那麽,交易都已經成型了,這夥人為什麽還沒放松警惕? 饒勇沒繼續解釋,那不符合他所扮演人物的風格,這時候解釋什麽地點是你們定的、什麽我不是警察都顯得有些矯情了,所以,他下了一個決定,遞給小魯一個眼色後,小魯伸手衝著魚頭的後脖頸子狠狠一巴掌拍了下去。 啪。 魚頭被拍的一驚,蹲在地上扭過臉來看向小魯的一瞬間,發絲甩動,那時,小魯正瞧著他瞪眼。 演戲對於魚頭這種人屬於專業范疇,在沒有販毒之前每次手裡沒錢買毒品了,他都得通過演技從家裡、朋友身上騙錢。 “哎呀!” “勇哥!” “魯哥,誤會!” “真是誤會!” “我沒騙你們,更不敢耍你們!!” 魚頭衝著電話那頭扯著脖子喊,聲嘶力竭。 饒勇在等待著,他太了解這群毒販了,滇南長期工作經驗令其能一眼看到這些人的骨子裡。 毒販是什麽人? 這句話要是讓饒勇回答,答案將是‘得看你把毒販想成什麽人’,毒販也是人,你要把他們想的凶神惡煞,那這群常年在死刑和死亡線上掙扎的人就能滿臉凶氣;不過,你要是把這些人都想成一條條骨瘦如柴的野狗,那這幫家夥看見‘錢’的眼睛恐怕都是綠的! 饒勇盡管在心裡提高了對待這群毒販的等級,可到了真正判斷上,這個經驗豐富的行內老人馬上斷定毒販未必能確定他們就是警察。 不然,他怎麽不掛電話呢? 莫非是想談談被抓住以後,會不會得到寬大處理? 這不開玩笑麽! “哈哈哈哈哈哈!” 電話中傳來了痛快的笑意,對方似乎根本不拿魚頭的命當命的說了一句:“那你就拉開窗簾,當著我的面把魚頭弄死。” 饒勇突然回頭看向了拉著的窗簾一眼,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正在逐漸形成,那就是,這窗簾後面,正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他算是明白那群毒販怎麽知道212、214房間住著人的了,這群王八蛋在賓館對面有觀察點,而自己的同事、尤其是海市的同事絕不可能如自己般小心的把窗簾全都拉上。 沒時間了,眼下的行動進行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過了這一關,他饒勇就能走進毒販的視線與其交易,也能趁著這個機會將毒販拖出水面;相反,這群家夥將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沒準,鳥獸散之後再也不乾這一行。 “小魯。” 饒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背後,又指了指眼睛,那意思是‘背後有眼睛盯著’,緊接著,他走到了賓館窗戶前,伸手扯住窗簾,用力拉拽。 嚓。 窗簾順著慣力向後退了好大一塊,陽光順著窗口照如房間時,蹲在地上的魚頭猛一閉眼。 那時,在賓館對面、隻隔了一條馬路的居民樓裡,饒勇看見一個人,這個人站在213賓館窗戶對面的民居內,正捏著電話看向這裡。他穿著簡單而舒適的唐裝,光頭上紋了一個巨大的‘王’字,那緊皺的雙眉和撇起的嘴角像極了發怒的老虎,膀大腰圓的身軀讓人一看就覺得孔武有力。 饒勇認識這個人,這個人的臉在滇南通緝令上出現過,不過,他不是毒梟。 他是虎王厲歌,曾在巔峰期35歲時一人獨入滇南,親手掐死了當地有六個保鏢護衛著去情婦家的毒梟,是親手掐死的,在撂倒六個保鏢之後。 有人問過饒勇,說如果他碰到厲歌於赤手空拳之下有沒有必勝的把握,這個問題饒勇思考了很久,最後得到的答案是,假如他有槍,厲歌也有槍,又有一段安全距離,厲歌死,假如赤手空拳…… 厲歌旁邊還坐著一個人,就坐在窗口處,他穿著西裝,臉上掛著笑容,以一副憨態可掬的神態平穩的坐在那,讓人看上去甚至不會覺得這個家夥與任何犯罪有關,他是胖子裡最人畜無害的那種。 “戚威。” 小魯一下就站起來,在這個動作見不自覺的念出了一個名字,這個名字,是省內所有緝毒警的夢魘,起碼這幾年是。戚威很神,這些年省廳的緝毒部搗毀了他無數貨,卻始終無法讓其傷筋動骨,都沒辦法把這些貨和戚威聯系起來,更別提抓人了。 碰。 小魯伸手抓住了魚頭的後脖頸子,將其拽起後伸手繞過魚頭的頸部,在這個皮包骨擋住了自己的嘴說道:“看見對面的人了嗎?幫我們抓住他,他上死刑台,要麽你上。自己看著辦。” 饒勇聽見了小魯的聲音,盡管聲音很小,可他一點都不確定這些話會不會被對方聽到,在心裡暗怪小魯魯莽之後,張嘴干擾道:“小魯,等什麽呢?讓威爺知道知道咱們遼贏爺們也是站著撒尿的漢子,上菜,人肉刺身。” “嗯!” 小魯的手臂繞過了魚頭的脖子,另一隻手拽著手腕,他怕魚頭演的不像故意加力,魚頭立刻身子一把開始蹬踏起來。 “啊!” “喝!” “我……艸……你……媽……” 十秒,魚頭在極度緊張的壓迫下根本無法呼吸,這是真的,他的眼睛等著,眼白內全是血絲,喉嚨的壓迫感產生了一種古怪的窒息,仿佛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二十秒,魚頭感覺到了小魯正在收力,可他卻不敢放棄表演,全力掙扎的時候還在演出不斷抽出的畫面,用下巴卡住小魯的手肘一抽一抽的抖動著。 半分鍾,小魯松開手,魚頭都翻著白眼倒下,他都不敢用手去扶地面,硬生生的磕在地上,‘碰’的一聲。 他想活,哪怕魚頭知道自己不是東西,知道自己害人不淺,那也不想死。 在剛才那一刻,小魯把手臂勒到他脖頸間的時候,魚頭的求生欲望從沒有如此強烈過,他為了活下來連願意聯系自己的上家,還在乎摔這一下嗎? 饒勇沒回頭,盯著對面的窗戶:“威爺,人,我處理了,怎麽著,您是打算把我們也留在海市麽?” 說完話,饒勇伸手從背後拽住手槍,在此之前,他用下巴和肩膀夾住了電話,‘哢’的一聲拉動槍栓,子彈上膛:“嘿嘿,不過,您可能得付出點代價。” “好!” 戚威接過虎王厲歌遞過來的電話,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說道:“好一個遼贏勇哥,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朋友?” 饒勇笑著說道:“威爺真會開玩笑。是,我們是小人物,可小人物裡,也有人把鋼筋嵌在了脊梁骨上。” 這一秒饒勇的腦子裡是亂的,他怎麽也沒想到站在自己對立面的人,是戚威! 這太意外了,魚頭的口供裡根本就沒有這一段。 “不開玩笑,魚頭死了,遼贏的貨從現在開始我隻賣給你們一家,勇哥,這算是我的歉意,還有,恭喜發財啊。” 戚威坐在窗戶對面笑著,笑的臉上肥肉直抖。 …… “陸大教授,幹什麽呢?” 李慕打斷了陸遠,抽完煙的他從窗台走向了饒勇的臥室,他想讓陸遠開導開導自己,琢磨著犯罪心理學家或許也能乾心理醫生的活。 沒想到陸遠聽見這個聲音後抬起頭,瞧著自己走入臥室張嘴就問:“李副隊長,兩年前,海市有沒有什麽緝毒行動?” 陸遠無法把饒勇所看見的世界聯系起來,按理說饒勇就算來海市臥底,這麽小的買賣也不應該驚動戚威這尊大佛,可……日記本裡所記載的又是怎麽回事? “問這個乾嗎?” 李慕的表情像是腳下踩住了一顆釘子。 “如果不是秘密的話,告訴我。”陸遠期待的看著李慕。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李慕歎了口氣,用肩膀靠在牆壁上,斜著身子說道:“兩年前,我已經是一支隊的副隊長了,當時海市唯一的一宗緝毒案,是緝毒大隊抓獲了一對小夫妻,這對小夫妻是快遞,專門把貨分配到省內的各個城市,他們的任務是保證在運送中貨不出現任何問題。” 陸遠追問道:“消息哪來的?” “孟陽。”李慕不太願意提起這個名字的說了一句:“孟陽提供的線索,我師傅說,當時孟陽剛剛得到戚威的信任,準備用他代替原本海市的‘快遞’。” 陸遠不問了,他懂了。 海市的緝毒行動打斷了戚威的‘腿’,孟陽成了戚威唯一的選擇,他之所以會出現,很可能是在給孟陽做……基礎培訓,像是技術工種的老師傅帶徒弟一樣,而饒勇正好趕上了這一波,成了躺在病床上,任由醫生帶著實習生參觀的病號,這才會有如此曲折的經歷! 陸遠遞過筆記本說道:“你看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