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役神探

第二十四章 陨碎
  薑春陽的狂笑被製止了,陸遠的話非常突兀的截停了那徹底扭曲的價值觀。
  “我發現罪犯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就是從來都看不到自己身上快要腐爛的地方,還責怪病痛快要讓你痛不欲生了。”陸遠冷笑著看著他,這是這個從美國回來以後一直表現的溫文爾雅的男人第一次變得凌厲起來,只是他依舊沒有嘶吼,用溫柔的嗓音諷刺道:“去看醫生啊。”
  陸遠說的肯定不是心理醫生,同樣,他對自己的話、薑春陽的話有完全不同角度的解析。
  “薑春陽,你告訴我們你在殺死第一個人的時候,把那個人當成了自己,我想問問,當時的你,是誰?”
  唰。
  趙一白扭頭將目光定格在陸遠身上,當所有人沉浸在薑春陽毀滅性的傷痛中,似乎沒有什麽人能站在頂端的高度立體看待整件事情,偏偏這個從國外回來的男人辦到了,他,到底是誰?
  “你講述整個故事的時候一直透露著一種憋悶,壓的我差一點就喘不過氣了,這種站在崩潰邊緣看著你一步步走向深淵的感覺讓我討厭,如果這是一部電視劇,我會毫不猶豫的轉台,知道為什麽嗎?”
  陸遠伸出一根手指,將手平齊於肩頭,手指衝天說道:“有時候,有些事是根本無法阻止的。”
  “98年的洪水,毀了無數人的家園,多少百萬富翁一夜間一無所有,他們怪誰?救洪軍人手拉手站在洪水裡,多少人因為太累了沒有抓緊同伴的手而被洪水衝走,至今沒有找到,他們的家人怨誰?”
  “汶川地震,死傷無數,這些人怪誰?”
  “監獄裡,很多死刑犯身上都有人命,一些販毒的人身上不止背著一條人命,要是被害人家屬都和你一樣,這個世界要警察幹什麽!”
  “你委屈,你孤獨,你的世界被命運的殘酷徹底霸佔,知不知道為什麽?”
  “你他媽倒是張開嘴啊!”
  陸遠總算喊出來了,他不知道是案件對他造成的壓抑感實在無法抵擋還是真的看著薑春陽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同情,總之,一種奇怪的感覺逼著他徹底放棄了一直以來的外表,開始怒吼:“說啊!”
  “如果第一次開始,你就說出了這些話,不是一直背負著沉重的命運,你會得到什麽?是,別人看待你的目光會完全不同,可你不用活在黑暗的世界裡,一路奔著地獄狂奔。你會得到幫助,知道麽?這個世界上沒有超人,沒誰真的會通過心靈感應得知你的困苦跑出來幫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人碰到了難題都怎麽辦?他們會選擇報警,會選擇傾訴,會祈求別人幫他走出來。在這個國家,連他媽喝多了傻B都知道打電話報警讓警車送他回家,你卻連這個都不知道,還清華、北大?你連野雞大學都上不了!”
  “你以為殺完了人,事情就徹底結局了?罪惡從來都不是闌尾炎,一刀下去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罪惡是HIV,會不停變種,不斷傳播,即便這個世界上的醫療水準再高,最終也只能通過控制來讓蔓延速度下降。”
  陸遠歎了口氣:“知道我怎麽看你嗎?你就像是一個而被傳染的白癡,不光不知道求醫問藥,還一個人躲在角落裡怕為家裡增加醫療負擔而苦痛流涕,最終,在所有人的痛苦中,你獨自離去,縈繞著孤獨的同時,還他媽以為自己很高尚,還想告訴別人在你離開後要勇敢,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你很瞧不起那個和高三女生談戀愛的人對不對?認為高中校園裡小賣店的老板和李小曼不過世界上最肮髒的交易對不對?”
  陸遠衝著人群裡揮揮手:“周所長,過來告訴他,四狗家辦的喜事是怎麽回事”
  野獸派的周所長走了過來說道:“訂婚宴,李小曼的訂婚宴,好像和市裡的一個小老板訂婚了……李小曼是四狗的親妹妹。”
  “聽見了沒有!”
  “訂婚宴結束後新郎喝了酒打算坐車回家,結果被你給弄到破舊的道觀門前殺了!”
  “知不知道他為什麽那麽苦苦哀求?因為他要結婚了,農村姑娘在學習上找不到出路,想找一個愛的人嫁了怎麽了?你也是西嶺村的人,十八九歲就結婚的農村女孩你沒見過嗎?”
  薑春陽徹底傻了,站在月光下木呆呆的看著陸遠,月光仿佛已經被徹底被雲層遮擋,他身上的銀色光芒消失的無影無蹤。
  “胡說。”
  “胡說?你以為白天那兩個刑警是怎麽找到你的?蒙的?茫茫大山裡找到一個山洞,山洞裡藏著通緝犯的概率有多高用我告訴你嗎?”陸遠繼續道:“是四狗親妹妹李小曼的訂婚宴上出了詐賭案,派出所把參與賭博的人一窩端、都弄回了派出所,這些人中,就有上山討野味的老賴,而他,在山上看到過你!”
  歎了口氣,陸遠仰面朝天:“好玩嗎?你的苦痛造成了屠戶一家的死亡,李小曼未婚夫的死亡,自己親生父親鬱鬱寡歡,三家人因為你了無生趣。還有兩個無辜的信徒也死在了你手裡,結果呢?你在這悲春傷秋,根本沒看見自己的罪大惡極!”
  “這還是命運嗎?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就是握著刀的那隻手,看看你的手上有多少座墳墓,墳墓上都寫著誰的名字……你他媽也不怕在夜裡碰見亡靈找你索命?”
  陸遠的情緒實在無處宣泄了,一向不信鬼神之說的他居然說出了亡靈索命這樣的話,由此可見,這根本就是得不到釋放的無奈之舉。
  “我……”
  薑春陽舉起了手,看著手裡的刀,看著刀上的鮮血,整個人仿佛進入了徹底錯亂的世界。
  也真是他的世界如此錯亂才造成了看誰都不像好人的事實,你無法讓一個被出軌丈夫拋棄的女人去馬上相信世界上還有真愛,也不可能讓殺人犯用善意看待這個世界上本該存在的所有美好。
  “銬起來。”
  宋副局長覺得時候應該到了,一聲令下五六個特警持槍邁著小碎步衝了過去,到了薑春陽近前,兩名特警放下槍拿四隻手按住了他持槍的手,剩下的人將其撲倒後,把雙手扭過背後直接將手銬鎖在不能在縮進去的最緊一格。
  老成持重的刑警看到薑春陽落網後讚歎了一聲:“這穿西裝的小子有點意思,幾句話不光讓薑春陽認罪伏法,還把8.23大案給破了。”
  李子在那接話:“那是,也不看看人家是誰,好歹那也是從美國FBI回來的犯罪心理學家……”
  “美國?”老成持重的刑警回憶了一下說道:“咱們海市在美國FBI工作的犯罪心理學家據我所知就一個啊。”
  “可不嗎,站在你眼前的,就是我公安大學的師兄,如假包換的陸遠。”
  這一下算是戳著趙一白的肺管子了,回頭瞪了一眼:“美國回來的怎了?上帝就算不拿護照站在這,也叫非法入境。”這句話說的霸氣,可這霸氣一旦毫無來由,就有點……
  說完,趙一白轉身就走,他能不氣麽?忙乎了好幾個月沒破的案子,讓這個叫什麽陸遠的給破了;連續七個小時沒吃飯抓的通緝犯,到這,幾句話又把陸遠給說的投降了,那自己算什麽?吃乾飯的?
  老刑警和李子莫名對視了一眼,李子當時就不樂意,老周上山就罵了他一頓,到了現在好不容易把人抓著了,他這身警服也算是保住了,怎麽又蹦出一個張嘴就噎人的主兒來?
  “唉,不是,他這是衝誰啊,他這是?”李子氣急敗壞的看著老刑警,老刑警趕緊勸道:“得了,趙一白就這德性,算了。”
  趙一白?
  一個李子根本不夠資格跟人家發脾氣的名字出現了,那可是一個光靠破案爬到今天,各種考核、測試從沒及格過的家夥,可這個家夥那手與生俱來的破案本領放在市局桌面上,不管誰去了都得服。
  李子剛才還張著要喊的嘴閉上了,差一點就衝上去咬人的姿態也開始逐漸收回,一個在憤怒中正在爆發的活火山瞬間熄了火,連地表都不再震動,轉變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遠兒,這一切你是怎麽知道的?”
  陸遠今天的表現太優異了,優異到讓老宋驚訝的地步,一個如此年輕的人可以這般掌握人心,還有什麽比這更恐怖的嗎?於是,他起了愛才之心。
  “從8.23大案的最後一次犯案地點推斷,凶手應該對當地的地形非常了解,再由8.23的第一次案件判斷,凶手肯定不是第一次殺人,既然殺了人,就應該有案件存在,那麽,整個案件的前半部分就是缺失的……”話說到這,他忽然想起了家裡地下室的那個女人,那個深埋在腐朽中的女人好像隔著地下室的牢籠一直在看著這一切,陸遠想到這突然回頭看向了家的方向,驀然間,一動不動。
  趙一白正好由陸遠面前走過,李子湊到陸遠旁邊瞧著趙一白說便宜話道:“這美國FBI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師兄,放眼咱們局,有這份分析能力的,就你一個。”
  假如你了解社會上這麽一種人,那麽一眼就能看出李子就是個小人,這種人無論在任何時候都以自己的利益為重,又膽小怕事,總會在自以為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的時候,通過別人來找平衡,或者聚眾起哄、或者捧A打擊B,而他們自己的,倒是一點真本事沒有。
  陸遠對這種人已經見怪不怪了,從這小子慫恿鄭義不要上報薑春陽的事開始,就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這時候他的誇獎對於陸遠來說,什麽都不算。但,李子的打擊對於趙一白來說,可不一樣。
  趙一白聽著那刺耳的言語衝著陸遠走了過來,站在陸遠對面皺著眉問道:“你到底是哪的?刑警隊好像沒有你這一號吧?市局的?”
  “我不是市局的人。”
  陸遠的回答再次刺激的趙一白,他說話的味道變了:“不是市局的?那誰讓你踏入辦案現場的?誰讓你和罪犯接觸的?”
  “知不知道你讓我很討厭!”
  陸遠看著趙一白的臉,慢慢的舒展開眉頭,面無表情的面容也綻放開了花朵般的微笑,他成熟的像是涉世已深的老人般回應道:“謝謝。”
  說完,邁步跟著大隊人馬向山下走去。
  謝謝?
  有人衝著明目張膽的挑釁說謝謝的麽?他在謝什麽?謝自己的無能?
  想到這,趙一白氣不打一處來,抬腳就跟了上去。
  陸遠真正強大的地方就在這,他不會因為讚譽而飄飄然,更不怕任何詆毀和挑釁,這種強大來源於他是一個對自己認識的非常清楚的人,知道自己好在什麽地方、差在什麽地方,更明白能站多高、看多遠。這個世界上的一句‘你能行’騙了多少人?另外一句‘你不行’同樣坑人不淺,為什麽你要讓別人下定義?
  還不是認識的不夠清楚麽?
  “你站那。”
  趙一白呼喝一聲跟了上來。
  陸遠呢,和協警小宋站在一處,順著山坡都快重新入林子了,倆人聊的這熱鬧啊……
  “陸哥,上午進山的時候,李子哥給我講了一個故事,說白寶山是咱們國內的第一悍匪,是麽?”小宋閃爍著一雙求知欲十足的眼睛看著陸遠,祈求著那個充滿未知的答案。
  “誰,白寶山?你們怎麽聊到他了?”陸遠像是根本沒經歷過剛才的事一樣和人閑談著:“白寶山算不算第一悍匪不好說,要說心智、成熟、隱忍這些因素,他應該是第一,可要是說身手,真輪不上他,他不過是比別人心更狠而已。”
  小宋像是聽長輩講述過往一些神奇往事一樣認真,聽到這又問了一句:“陸哥,今兒早上和李哥一起上山的那個哥,真叫展昭啊?”
  “展昭?”
  “噗。”
  陸遠是真憋不住笑意了,咧著嘴樂了出來:“這都誰跟你說的?”
  “李子哥說的,說我們進山是為了抓白寶山啊,後來我發現被騙了,抓的是薑春陽。”
  “哈哈哈哈。”陸遠笑的挺開心,剛才的陰霾徹底揮散:“展昭大戰白寶山,結果讓白寶山給打的滾落山坡了是嗎?”
  薑春陽由兩名特警攙著胳膊壓著,在控制了他、把刀下了以後,很人性的將背拷改成了雙手拷在小腹前,估麽著也是瞧薑春陽一身的傷實在是折騰不出什麽花樣,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
  就在此刻,趙一白跟了上來,腳步急切加上張嘴的皮鞋有些別扭,走到陸遠附近的時候腳底打滑仰著就向身後倒去,嘴裡還發出了驚呼:“哎!”
  同一秒,薑春陽想都沒想伸手向前,即將要摔倒的李子頓時被他扶住,而後,他身邊的兩名特警如臨大敵 狂吼了一聲:“別動!”
  被驚呼聲吸引的陸遠回頭看了過去,月光下,長著連毛胡子的薑春陽扶著趙一白被特警持槍對著,那時,他表現出的善良、眼神中的驚恐,根本就還是個孩子……
  那一刻,陸遠所有情緒都翻湧了上來,原來這情緒根本沒曾消失過,他也最討厭在看到一個人的惡以後再看見一個人的善,太擰巴。
  而此時,山崖下的西嶺村家家戶戶的燈都亮著,這在山坡上看的一清二楚,尤其是走到細碎的盤山土路上,幾乎每個人都能想象出西嶺村的村民聽說警察進山抓薑春陽是個什麽樣的看熱鬧心態。
  陸遠衝著薑春陽走了過去,他想說點什麽,然而,在他根本還沒靠近薑春陽的一刻,這個孩子松開了被扶住的趙一白,扭頭看向了西嶺村的方向。
  山風過,他的頭髮被吹拂著輕輕飄起,身上那已經結痂的傷口被溫柔的撫摸著,薑春陽能想到下山後父母將怎麽在人群中含著淚望向自己,望著自己傷、望著,自己的殤。
  “唉!!”
  陸遠在此刻突然大叫一聲,當所有人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只見薑春陽用肩膀頂開身邊的人,在盤山土路上一躍而下!
  那道身影順著大山陡峭的斷壁大頭衝下扎了下去,陸遠衝到斷壁邊緣,正好看到薑春陽剛剛跳下去的一瞬。那一刻,這個孩子不再是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他仿佛由即將枯萎的食人花轉變成了一朵快速成長的向日葵,他的身上充滿活力,臉上洋溢著青春,那與生俱來的年輕氣息完全煥發了出來。
  啪。
  二十幾米的斷壁下傳來了一聲巨響,陸遠迅速扭過頭,不願意看這一切的閉上了雙眼。
  那如回光返照般的青春……還是懼怕見到西嶺村熟悉的面孔,他始終都沒能跨過這道坎,一個如此年輕的生命在不懂得如何面對人生逆境時,隕碎。
  連句話都沒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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