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叙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小区花园里的路灯透着白光,十来只飞蛾围着灯罩来回飞着,他下意识抬了抬头望天,空中悬着明月,明月周遭却黯淡无光,跟长了一圈儿浅灰色的毛似的。明天估计有雨。这小区去年年中才落成,一楼都是花园洋房,说是花园洋房其实就是圈了块地栽了树种了花,当初庄叙还觉得挺有意思,可惜这小区抢手得很,他跟徐子棵现在住的这套房还是出了高价才从别人手里买来的。想到徐子棵,他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了看,他们这小区最高楼也就十层,他那套房在六层。除了小区花园里的路灯和天上悬着的长毛的月亮,各家各户这个点都已经熄灯睡下了,六层的玻璃窗也是一片漆黑。他抬腕看了眼时间,徐子棵这会儿应该也早就睡下了,他就近找了个长椅坐下,松了松领口的领带,不知为什么,想到这儿却没来由的松了口气。今晚跟罗素的见面来得有些猝不及防,这会儿夜深人静无人打扰,他才从那种有些懵的状态里缓过劲儿来。兜儿里是刚刚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一包烟,庄叙抽烟还是高中的时候学的,那个时候他在学校算是‘恶人’一类,通俗点儿就是不学好。那个时候他性格暴躁易怒但又不太喜欢跟人废话,矛盾基本都是靠拳头解决,成绩也一直处于不下不下的状态,小姨对他这方面也不怎么约束,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姐姐是因为生这个孩子才走的,所以对他就更加放纵。庄叙那时在老师眼里就是个问题学生,一听说哪个班的学生被揍了第一时间就是想到自己班的庄叙,庄叙在老师间的话题不断,在学生间的话题自然也不会少,不少中二少年就喜欢他那个样子的。庄叙那时候觉得自己反正已经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坏学生了,干脆一坏到底得了,就把吸烟这个项目加进了‘彻底坏到底’的行列里,他学得不精,只能算个入门级,平时抽也就是为了装装酷耍耍帅什么的,或者偶尔在徐子棵面前显摆一下。今天他却突然想抽得厉害,他盯着手里的烟,想着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那个时候他语言能力已经能跟人正常交流了,也认识了不少外国朋友,从庄康权那里要来钱后就立马找人通关系把罗素给弄了出来,那晚他俩都没回家,凌晨两三点的天,在桥底下你一根我一根直抽到天明。一包烟见了底,庄叙这个入门级也成了老烟枪,那几天他说话都带了烟嗓,后来老不好还去医院做了检查,说是受损得接受治疗。想着想着耳边就不自觉蹦出临走前罗素跟自己说的那句话。罗素这人说话特别直,从不跟人拐弯抹角,一般有什么心思就直接说了,就像那个时候他俩躺在满是烟蒂的地上,他突然抹了把带血的脸冲庄叙笑道,“我俩在一起吧。”重逢后的罗素不管是衣品还是菜品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说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直,他敛着眉唇角带着从进门后就一直微微上翘的弧度,声音虽低却不沉。他说:“我俩重新开始吧。”庄叙回忆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表情,他虽然看不见,但也应该能从当时的心情里形容描绘出来。在听到罗素面带微笑跟说‘这顿你来请吧’一样随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时,庄叙只觉得想笑,然后他好像就真的笑了出来。应该是颇为不屑的冷笑吧,然后他没有应声,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君悦。手里的烟盒染上了他指间的温度,有些微的热,他撕开包装抖了一根出来叼在唇上,又伸手进兜儿里掏了一遍,空的。他郁闷的对着一排排路灯笑出了声,买烟的时候忘买打火机了。原来他已经这么久没再抽过烟了,连买烟需要买打火机都给忘了。他只得叼着烟狠狠吸了一口空气过过干瘾,又在长椅上坐了几分钟后,把手里的一整盒烟扔进了最近的一个垃圾桶,这才掏出门禁卡进了单元楼。徐子棵是被人给拍醒的,醒来后只觉脑袋疼脖子疼腰疼屁股也疼,连他自己是怎么以这么怪异的一个姿势靠着门给睡着的都不知道。他摸了摸僵硬的后脖子,半睁着眼对上庄叙微皱的黑眸,而后撑着地想慢慢站起来,腿刚使了点儿劲就嘶了一声,左腿估计因为一直蜷着,这会儿麻得跟注射了一瓶花椒油似的。“先别动,”庄叙将他往回按了按,伸手在他大腿上搓了搓,“腿麻了?”“麻麻麻麻……”徐子棵冷不丁儿被他这么使劲一搓,没醒的那点儿困意和酒意基本醒了个干净,只觉得整个左腿因为庄叙的这个动作都麻得不样子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扯庄叙的手,“哎,快别搓了,再搓就废了。”“搓搓就好了。”庄叙没停,手上动作反倒加快了些,边搓边盯着他看。徐子棵困意没了,这会儿又被麻得醒了个透,被他这么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推了他一下,“干嘛呀你?”“等多久了?”庄叙问。徐子棵这才想起来自己在这儿睡着的原因,眼珠子在庄叙身上来回看了好几遍,确定这人除了衬衫领口有些凌乱外身上并无外伤的痕迹,看着也挺精神,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拍开搁自己左腿上的手,气呼呼道,“你这一大晚上的跑哪儿去啦?还关机!我特么坐这儿了能……”他说着一顿,从兜儿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屏幕上显示00:56,然后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伸到庄叙面前,“有两个小时!”原以为庄叙会说因为工作忙或者有应酬回晚了等等的话来敷衍自己,徐子棵还想着自己刚刚的话好像有些硬了,房主毕竟是庄叙,两人虽然现在是情侣关系,但至今他对庄叙的感情都还没个确切的定位,这么跟人发脾气好像有点儿太过了。何况没带钥匙的人是自己,进不了屋也不能怪别人,谁都有忙的时候不是……徐子棵越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等俩小时的委屈好像有些小提大作了,撇开庄叙跟他是情侣这层关系的话,两人就是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何况他这个租客还欠了一大笔房租没给交,这会儿因为自己没带钥匙等了俩小时就对房东大喊大叫,似乎太过了点儿。以前张建华老说徐子棵是个老好人,明明不占理的是别人,自己却总是先从自己身上找错儿,还越找越多,临一最后公道没讨回来,反而转头跟人道上了歉。高勇还附和,“他这不叫老好人,就是一典型的傻逼。”徐子棵为此还老不乐意,觉得做人做事先得从自身打原因这是小学老师就教的,没错。可今天这事儿这么一比较,徐子棵又觉得他等俩钟头的确是委屈,而且他也担心庄叙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两厢一凑就更委屈了,可这委屈偏偏被他后面这么一分析后就跟只得白受了似的,心里不但没被安慰到,反而觉得更委屈了。他不由得想,如果庄叙说自己应酬回来晚了,又问他自己怎么老不带钥匙,他就说,“你不是说了来接我吗?我还带什么钥匙?”如果庄叙再怼自己,徐子棵就拿别的情侣来作比较,反正他俩现在是情侣关系,有这个福利干嘛不用?徐子棵这边算盘打得响当当,冷不防庄叙抬手一把握在他举手机的腕上,使了劲微微往前一带,劲有些大,徐子棵坐在滑不溜秋的地板砖上,整个人被他带得往前挪了好几寸,最后上半身一倾,结结实实的扎在了庄叙怀里。徐子棵:“……”什么情况,这套路好像哪儿不对呀?徐子棵左腿原本是半蜷着的,因为脚麻后被庄叙拉直了搓腿就变成直直的伸长了,右腿原本就半曲着,这会儿被庄叙这么一带自然的就伸直了。徐子棵被迫岔着双腿被半蹲在自己跟前折庄叙搂在怀里,这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庄叙的手便摁在了他后脑勺上,声音从头顶传下来,“对不起”哎!怎么还道上歉了?在徐子棵前期的分析里,庄叙的确应该道歉,因为他回来晚了,致使他在门口坐了两个小时,坐两个小时不说还把腿给坐麻了,腿坐麻了不说还白担心了他这么久。可在徐子棵后期的分析里,自己作为租客没带钥匙进不了门是自己错,庄叙没有责任管他进不进得去门。但如若两人是情侣,庄叙这歉算是道对了。徐子棵一时心情复杂,把自己前前后后的分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也没想好这话他应该怎么接,最后只闷在庄叙胸口轻轻的啊了声。“对不起……”庄叙跟没听见似的又继续道。徐子棵愣了愣,他不擅长被道歉,被庄叙这么连道两回,心里那点儿委屈登时少了大半。他张了张口,“没……”‘关系’俩字儿还没从牙缝里蹦出来就被头顶上再次传来的‘对不起’给堵回了牙缝里,徐子棵张着嘴,两人贴得极近,他能感觉到庄叙衬衫料子在自己唇上摩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