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曾留他们午膳,只令人为相思预备了她爱吃的几样菜式,装在提盒里送上马车,让她在路上吃。淳于望到底还有几分理智,终于也没有固执着一定要我随他回狸山,听从我的安排,悄悄地乔作普通商旅上了马车,径自出城。相思开始还没怎么当回事儿,待和我挥手告别时,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搂着我脖子磨蹭了好久,泪水把衣襟湿了一大片。淳于望却出乎意料地沉默,直接马车临行前一刻,才让人递出一只锦盒,便从我手中抱走相思,令人驾车而去。少了会说会笑会哭会闹的相思,怀中顿时空落起来,长长的锦盒冷硬地硌在手间。我默然在路口立了许久,待那马车完全不见了踪影,才无精打采地回了府,打开那只锦盒。里面是一幅裱好的画,正是当日在狸山梅林时,淳于望在相思的涂鸦之作上改绘而成的那幅梅下母女图。母亲散逸不羁,女儿稚拙可爱,背后暗香疏影,红梅盛绽,落瓣起伏,清泠泠的意境和暖融融的人物揉作一处,看着悠然出尘,却潇洒流丽。我怅然良久,依旧卷起来令沈小枫收好。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看一眼这画了;可也许这辈子,那个小小的女孩儿,都走不出我心头了。今日一别,也许永不能相见;可如果我成了南安侯夫人,也许永不相见的结局更好。至少她会抱一线希望,少了许多伤心。至于淳于望……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甚至更久远的年代可能发生过的那些事,都只能当作大梦一场了。秦彻问我:“亲事怎么办?”我苦笑道:“我可以再推迟些日子吗?”秦彻摇头,叹道:“这话我没法和南安侯张口。但如果你自己去说,我没意见。”我当然更没法和司徒凌张口。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因那个凌辱过我的男子而心乱如麻,所以不想成亲了?我问秦彻:“二哥,我十五岁到十八岁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子牙山学艺?最近常常头疼,那时候的事,好像已经记不大清了!”秦彻纳闷道:“你怎会问这个问题?你十八岁时才因为生病被接下山来调养,之前十年可不是一直呆在无量师太那里,何曾回过北都?”“记得父亲曾亲去探望过我几次。”“对,为兄腿脚不便,小谨自幼体弱,因此父亲都是亲自去探望你。记得你十五岁时,因到了及笄之年,父亲特地赶过去看你,陪你过了生日才回来,足足在子牙山呆了两个月呢!”“是……是么?”“是呀,晚晚,你怎么了?”“我……”我嗓间干涩,艰难地笑了笑,“我好生奇怪,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我十五岁生日前后的事?我……也不记得父亲曾陪过我两个月。”秦彻呆住,忽执了我的手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一时想不起往事来?要不,我让大夫过来给你好好诊治诊治?”“诊治?”我想起历年来医药不断,苦笑着摆了摆手,“一般大夫恐怕诊不出来。不过……”不过如卫玄等医术极高明的名医,又为我治过那么几年病,不会毫不知情吧?还有……如果淳于望所言非虚,我莫名其妙失踪了三年,和我同门学艺的司徒凌和司徒永,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何我从不曾听他们提过只字片语?*因婚期临近,近日一直告假在家,不必去衙中应卯。往日有相思伴着,时常给闹得慌,连练剑都练不安心。待她走了,我才陡地觉出,这偌大的秦府,竟森冷安静得可怕。灵猿仙鹤缩在山石边无精打采,厨下的鸡鸭也静静地等着宰杀。从屋内到院中,从花园到廊榭,无处不是空落落的,空落得让人惶惑甚至害怕。我魂不守舍般在往日相思玩耍过的地方徘徊半日,又到相思的卧房看时,两名洒扫的侍女正在收拾屋子,把她乱涂乱画的纸片捡作一处,又拿包袱出来,欲将用不着的卧具陈设收起来。我忙喝道:“住手!”两个侍女忙见礼时,我过去翻翻她涂鸦的字纸,看看墨汁尚未干涸的砚台,还有被她拉坏了的弹弓,少了一只小蝴蝶的纸鸢,养得枯黄的小花……竟像给人砍了几刀般绞痛,一阵阵地酸意上来,竟要涌出泪来。许久,我方道:“东西按原样摆放着,就和……她在府里时一样。她的东西,什么不许丢了,不许……”我捏着弹弓,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屋中便又静寂,有清风吹在窗纱上轻细的扑扑声。算行程,现在他们应该奔出去至少五六十里路了吧?给她新做的弹弓她嚷着不合手,这两日竟没想到给她重做一个。她路上玩耍时,只怕又要为失了准头不高兴了。虽已入夏,可北方晚上还是有些凉,说不准还会刮大风,不晓得淳于望记不记得给她加件衣裳。她白天爱胡闹,晚上便睡不踏实,不但蹬被子,而且有几次还滚落到床下。她身边的人若依着她往日的性子,必不晓得时时留心给她盖被子。我竟忘了多嘱咐几句了。烦乱之际,沈小枫悄悄进来回道:“午间我去南安侯府取点东西,侯爷没在府上,听说出城了。”“他自然有他的事。”我心不在焉,回头吩咐道:“去找合适的材料来,重给相思做个弹弓吧!”沈小枫愕然,“相思小姐已经回南梁了!”回南梁。是哦,南梁才是她的国,南梁才有她的家。我低声道:“咱们总有机会……捎点东西给她吧?”沈小枫担忧地看我一眼,默然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