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沉思之际,闻得轻轻的脚步声,入得耳中,却已很是熟悉,立时猜到是淳于望进来了,忙闭了眼睛只作沉睡。轻缓的脚步声顿在床前,有微凉的手指温存地在面庞轻轻滑过。我甚至猜得出他定定地站在床前望着沉睡的“盈盈”时痴痴的模样。可他自从听司徒永唤了我一声“晚晚”后,明明每次都唤我晚晚,从未叫错过,我连分辩我不是盈盈都没有机会。隔了好久,心头忽然一松,紧跟着才听到他的脚步声缓缓退了开去。但他并没有离开屋子,偶尔有杯盏轻而清脆的碰击声。我开始以为他在喝茶,渐次闻出酒气来,才晓得他在喝酒。悄悄将眼睁开一线,我瞧见了轻帷外那个醺醺的人影。他垂着眸,为自己缓缓地倒酒,然后仰脖,一饮而尽。一杯接一杯,竟在沉默中无声喝完了一整壶的酒。看他抬手又去拿桌上的酒坛,我不由支起了身,只觉胸口闷闷地疼,皱眉一声低吟。淳于望立时察觉,转头向我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立刻过来。原来伸向酒坛的手却端过了茶盏,喝了两口,才站起了身。“醒了?”他神色如常,坐到床沿扶我,眼眸已是一贯的温雅清亮。刚喝的茶水掩住了他口中浓烈的酒气,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一定不会相信他刚刚曾那样的借酒浇愁。我忽然便一阵冲动,张口便道:“这么冷的天,喝什么冷酒?”话说毕,我便呆住。我说这个做什么?他是我什么人,我管他喝不喝冷酒?他为那座坟茔里孤伶伶长眠地下的亡妻喝酒,又与我何干?他似也有一瞬间的回不过神来,但唇角很快弯过了欣喜的笑意,张臂便将我拥住,柔声道:“好,我不喝冷酒,你说怎样便怎样。”伏于他的胸膛,我听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并不规则。他的衣衫上并没有酒气,唇齿间薄淡的酒香溢出,细细地萦到鼻尖,忽然让我也有种醺醺的感觉。真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家世,品貌,才学,以及深情,都足以让人沉醉。可惜,我并不是盈盈,也不是愿意为任何男人沉醉的女人。我首先是秦晚,大芮的昭武将军,秦氏一族的希望。*自昨日受伤,鼻尖总似闻得到隐隐的血腥味,胃部一直不适,端来的清粥吃了半碗,便扔在了一边。淳于望笑道:“是不是不合胃口?我叫人另外做去,你先把药喝了吧!”他的从人里虽然没有大夫,到底都是会武的,各类伤药都有预备,煎一剂来很是方便。惯常辗转于血腥厮杀间,受伤和服药本是家常便饭。可我端过那药时,不知怎的,就觉出那药味格外的难闻,嗅到鼻间,嗓子便一阵阵地发紧作呕。淳于望却握过药碗,自己先尝了一口,点头道:“已经不烫了,快喝吧!”我皱了皱眉,屏了呼吸一气喝完,正要把药碗递回去时,胃中骤然一抽,酸意直冲喉嗓,再也克制不住,“哇”地一声已吐了出来。“晚晚!”淳于望惊叫着扶我时,我却已吐得不可收拾,不但把刚刚喝下的药汁尽数吐了,连原来喝得粥也吐得干干净净。淳于望紧揽着我,也不顾被秽物喷溅了一身,一迭声向外喝命:“来人,快倒水来,快……快去找大夫!”一时胃部吐得空了,我方觉舒适些,胸口的伤处却似裂开了,又有些疼痛,便由着软玉等人过来帮我换了衣衫,收拾了秽物,只管闭着眼睛养神,心下却是奇怪。昨日剑伤不过是皮肉伤而已,根本就不碍事,怎么会引出这些症状?难道被他禁制功力后身体已虚弱至此?淳于望换了衣衫,看他们收拾完毕了,便坐在我身边望着我,眼神有极亮的光芒跳动,若惊若喜,怪异之极。我觉得好些,要了茶水来漱了几口,却给他看得忐忑,皱眉道:“这药里可能有几味特别涩得,闻着便不舒服。本不是什么大伤,不喝药也罢。”他便微笑,叹道:“等大夫诊断过再说罢。恐怕……真的不宜喝药了……”正觉他这话听着似乎另有深意时,外面又传来相思的吵闹。只听黎宏正陪笑哄着她道:“小郡主乖,你娘亲正病着呢,别过去吵着她。”相思便叫道:“胡说八道!娘亲昨天还念兵书给我听呢,念得可好听了,怎么会生病呢?”黎宏道:“嗯……是急病,发作很厉害,小孩儿家万万进去不得,只怕会过了病气。”相思便着急起来,“啊,娘亲真的病了?那你走开,我要瞧我娘亲。”“会过了病气……”“父王还在屋里呢!”“小孩儿家不行……你也会生病的。”“娘亲不会让我生病的,娘亲可疼我了!你快走开,娘亲病了,一定想我陪呢!”“小郡主,小郡主……”此刻床前薄帷半开敞着,我一探头,便看到了门外的情形。相思裹在毛茸茸的裘衣里,圆滚滚的一团,正连推带踩和黎宏扭在一块。她力气小,扯不过黎宏,给拦得不耐烦,张嘴便一口咬在黎宏手上。淳于望也在我身畔看着,忽笑道:“我们这小妞儿和你一个模样,打不过就用咬的。”我记不得我几时咬过谁,料得他又疯魔了心,想着他的盈盈了。算来只有这小相思,虽然不是我女儿,待我却还真心实意。心头一柔软,我已唤道:“相思!”“娘亲!”相思听见我呼唤,立时清脆脆地答应,小拳头更是捶鼓似的砸在黎宏腿上,骂道:“你这死老头,千年老王八,万年老乌龟,再不让开我让我娘亲一弹弓打瞎你狗眼!”大约听她骂得不像话了,淳于望立起身,扬声道:“黎宏,让她进来。”黎宏闻言,只得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