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竹屋春天的山林里,万物都有了新模样,新草生长,小树抽了新芽,远处的山峰都笼罩了一层绿意。竹屋常年都只有屋主一个人居住,只有周末的时候保姆阿姨会来打扫一下卫生,保姆阿姨是中国人,两年前来到日本,这个活不累,只要周末来一次,工资也合适。屋主人叫许竹延,今天不在,大概又是去参加了什么时装周。阿姨不太懂时尚,只知道他今年三十有五,是位著名的设计师,人很温柔,事业上一直很成功,如果实在要找个缺点,就是总是一个人。屋子里安静到有些冷清,空荡荡的,唯有窗口的风,带来远处林子里的虫声鸟鸣,这就是许竹延常年独居的生活环境。保姆阿姨心疼他,总在活儿做完之后,给他做些他喜欢吃的天妇罗。许竹延似乎很喜欢吃天妇罗,怎么吃也不会腻的样子,吃完还会盯着桌前的一副字发呆,这么一呆就是一整天。今天阿姨照旧炸好天妇罗,放到小桌子上,摆好他的一双碗筷,抬眼时看到对面那副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样寂寥的意境,好像预示了许竹延的一生。【二】物哀父母离婚后,五岁的许竹延在自己的房间收拾行李,看着幼儿园老师教他制作的贺卡,上面用中文歪歪扭扭地写了爸爸和妈妈,中间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他把贺卡撕成不规整的两半,把妈妈和爱心留下,顿了顿,犹豫着要不要在空白处写一句再见。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日本人,父亲到中国出差时与母亲相恋,定居。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A市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父母旅行带他去的附近的城镇,要两个小时,完全想象不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能有多远,妈妈有没有时间去看他。飞机降落到日本时,父亲把他的小行李递给他,他拿着今后只能自己提的行李,第一次踏上这片陌生地土地。那时正逢樱花盛开,街道两旁种满了樱花树,风一吹,樱花旋转飘落,像下起了粉红色的雨。他从没见过樱花雨,一时贪玩,放下行李,开心地追逐花瓣。抓到好多,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藏在口袋。“爸爸你看,真漂亮,樱花会开多久呢?”他眨着眼,想有一天带妈妈来看。父亲穿着黑色和服,向来严肃,看到樱花,眉眼难得柔和了,把手伸出来,一朵樱花落在掌心,大多落在地上,归于尘土,盛开的同时也在衰败。他回答:“七天。”“这么短呀?”许竹延低下头,有些失落。“竹延,你要记住,美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只有对它的怀念才是永恒。”声音清冷,手掌倾斜,樱花滑落在地,“衰败是美的必然结果。”说着把行李交到许竹延手里,独自大步向前,黑色和服穿梭在花瓣间,木屐踩着落花,美好瞬间化成肮脏与泥泞。许竹延呆呆地拿起行李,只听到父亲渐行渐远的声音。他说:“你妈妈,再也不会来看你了。”许竹延不信,在心底里,巴巴地盼了很多年,才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没来看过他。【三】天妇罗父亲还没找到工作,带他租住的是人很多空间也很小的西式公寓。公寓门口聚着一堆小孩在玩游戏,是住户的孩子,其中一个对他喊了句什么,他听不懂,拉着父亲的衣袖,低头仓惶地走了。他自小在中国长大,父亲也很少教他日语,现在他来到这,看到那些长相相似,语言却完全不同的人,陌生得厉害。父亲找工作后一直很忙,心情也不好,对他也很差。许竹延不会说日语,不能让父亲教,也不能和楼下的小孩交流,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打开电视,猜测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趴在小桌上,看到睡着也没能理解那些语句中的意思。梦里,电视机里的人说的都是他听得懂的中文,妈妈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爸爸还会对他笑。可醒来后又恢复了原样。电视里说得还是他听不懂的语言,妈妈不在他身边,父亲也还是对他冷淡疏远,只有脸上的泪痕,与梦里相同。他每天都过得差不多:白天父亲走后,他照常打开电视机,中午,踩着小凳子,烧热水,泡一碗泡面,再等父亲回来。偶尔,打开窗户,流动的空气吹过皮肤都会让他觉得新奇,楼下的那堆小孩还总是玩在那里,日子过得很慢也很磨人。第一次真正与人交流是在八个月后,有天,他坐在电视机前,忽然听到敲门声。这种情况他大多不会理,等敲门的人知道家里没人,就会在父亲下班后来找他。今天来敲门的人似乎异常执着。他被吵得烦了,走到门口,突然有了不得不开门的理由,门外食物的香味浓烈,钻进了他的鼻子,而他已经饿的不得了。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个缝隙。门口,站着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波波头,眼睛黑又亮,笑得很甜,穿得粉粉嫩嫩的,像极了街道两旁的樱花。她手里拿着香气的来源:一盘金黄色的天妇罗。许竹延盯着食物流着口水,女孩笑着和他打招呼:“こんにちは。”他愣了一下,虽然对着电视练了八个月的日语,但现实中开口打招呼上还是显得艰难,舔了舔嘴唇,极小声地回应:“こんにちは。”女孩介绍自己是和妈妈一起新搬进来的邻居,叫雪奈。“你呢?”女孩问他,拿着天妇罗好奇地往门内张望,等着他邀请自己进门。“许,许竹延。”他有些不知所措,女孩把食物给他,他笨手笨脚地拿起,犹豫着大吃起来,很紧张,八个月来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话,差点不记得开口的感觉。甚至忘记了父亲告诉过他,要忘记自己曾经姓许的事实,他的日本姓氏,叫青木。【四】千山在那之后,雪奈每天都会穿着粉嫩嫩的小裙子来敲他的房门,给他带好吃的天妇罗,还教他说日语。许竹延来日本后,变得不是很喜欢和人亲近,只是对拿着天妇罗的雪奈没有厌恶,日子久了,他也不分不清是不厌恶天妇罗,还是不厌恶雪奈。父亲工作不顺,喜欢喝酒,喝酒后就变得喜怒无常,有时抱着他,就哭出来,说他是许竹延唯一的依靠了。又或者怎么看许竹延都不顺眼,觉得他来日本以后,变得不会笑,让他笑出来。许竹延努力张开嘴,龇着牙,父亲却反手打了他一巴掌,说笑得真难看。后来,许竹延学会了总是对别人温和地笑,即使自己不是真的开心。小雪奈却对他的变化很欣喜,更粘着他,跟他说她的家里有什么新鲜事,父母又给她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渐渐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天真烂漫的磨人精。她的世界真美呀,和他的一点也不一样。他不太懂和别人相处,偶尔被雪奈拉着过家家他也没拒绝,他后来长大,做衣服的手艺就是在那打下的基础。雪奈看起来甜美温柔,可是手笨得厉害,给娃娃做衣服得时候总是把手弄伤,要不然就是衣服做出来效果都极丑。她看到自己费了半天时间做出的成果,瘪瘪嘴,把视线转移到许竹延身上。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如往常一样微微笑,身体却不自觉往后退。哪成想雪奈直接扑过来,拉着他的胳膊撒娇:“要不,你帮我做吧?”声音甜软,让人不忍心拒绝。他无奈,微不可察地点了点,算是答应。你不是喜欢她才答应的,是因为她那里有好吃的你才不得不答应的。他这么对自己说。许竹延很聪明,照着电视里的衣服样式,搭配着布料,做了一件又一件。上衣、裤子、裙子、背带裙,越来越多,而且都很好看,雪奈很喜欢。不久,连雪奈的妈妈也注意到这些小衣服,对他的作品连连点头。晚上还带了自己做的好吃的给许竹延送来,碰到许竹延的爸爸,在他的面前一通夸赞。父亲在外面干了很多重活,见雪奈的妈妈过来,忙把脏外套藏在角落,听到雪奈妈妈夸许竹延,跪坐着,低头,像日本武士一样,说着:“是,是。”等雪奈妈妈走后,父亲立马变了脸色,脱下裤腰带,打了许竹延好几下。父亲觉得男孩子是要流汗的,做衣服是小姑娘才做的事,并生气地告诉许竹延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是,我知道了。”他这样回答,就真的再也没做过。他是有别的自己的爱好的,他喜欢读诗,喜欢那个从中国带过来的诗集。有天读到“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时候,雪奈在他旁边玩娃娃,瘪着小嘴,觉得自己被冷落了。被打之后,许竹延对雪奈也有疏远。“你在念的是什么意思?”她听不懂中文。许竹延虽然懂,可诗词这种程度还是太难了些,只好转移话题:“这首诗叫《江雪》。”雪?雪奈来了兴趣,指着自己的鼻子,是写我的古诗吗?许竹延也不是很懂,模棱两可地点点头。雪奈当即跳了起来,开心地转圈圈,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许竹延只觉得一抹温暖粉色靠过来,贴在他的耳边,说,你最喜欢的古诗都是写雪奈的,许竹延,你看,这是命运,你再也不能离开雪奈了。许竹延没敢让自己觉得快乐,快乐都是很短的,这句话,他没和雪奈说。【五】烟火上学之后,雪奈也是每天都来找他玩,因为二人的关系,双方家长也变得熟悉。跟许竹延家不一样,雪奈家是双亲都在的和谐的家庭,父亲是刻板守礼的公司职员,母亲是家庭主妇。雪奈母亲心疼许竹延,住得又近,对他关照很多,总来他家里给他做好吃的,会帮他处理蹭上污渍的衣服,还会在他得了很高的成绩之后,夸赞地摸摸他的头。妈妈这样的角色总是很神奇,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总是能给他别人不能给的温暖,即使不是他的妈妈。一晃就十年。这些年父亲的工资变高了,又要上高中,两家就商量着去买独栋的房子,继续做邻居,雪奈围在许竹延身边,也跟着高兴得不得了。搬家之后,俩家的距离仅隔着一个花园,许竹延常去花园里帮阿姨种花,消虫,之后某一天,把他五岁时给妈妈珍藏得樱花瓣送给了阿姨。阿姨正在栽种一朵花,转身看着许竹延对她真心实意地笑,开心地流下泪来。彼时他十六岁,初长成英俊挺拔的少年。高一开学时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青木竹延,请多多指教。”几个字说得清楚,全然看不出小时候那般笨拙胆怯的样子。那时流行不二周助一样温柔的动漫角色,少女们一下子对许竹延一见倾心,谁也没看出他笑眼里究竟有几分真情。雪奈也长大了,面若桃花,四肢也变得纤细修长,穿着短裙水手服,也是让人忍不住侧目得美好少女。她上下学和许竹延共用一个单车,坐在车后座,特意和许竹延离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他的背上,在那群整天缠着许竹延得女生面前,宣示她对青木竹延的主权。私下里她不叫他青木,都只叫他的中文名,这个名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像一个秘密一样,让他们得关系显得特别。那年冬天的情人节,许竹延在车棚锁上车,回到教室后,看到抽屉里有很多许多女生送的巧克力,上面还贴了心形信封。他没理,直接坐下来,放下书包,把书规整的放在桌面上,准备学习。倒是雪奈看到后反应极大,气鼓鼓地推开许竹延,把桌子里的巧克力拿出来,看着那些觊觎他的女生,一口一口恶狠狠地把巧克力吃掉了。笨拙又可爱。二月份的天气依旧很冷,学校宣布提前放学,雪奈很高兴地拉着他早点回家看她喜欢的动漫。女生的校服只有露大腿得短裙,回去的路上,冷风呼啸而过,许竹延穿着长裤都觉得冷,他没说话,停车,把厚外套披在了她的腿上。雪奈僵直地坐在后座,没敢动,她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被风吹得很红,在单车行驶后,她大起胆子,伸出手,搂住许竹延的腰,搂得很紧。他没拒绝。小心思飘得很远,她凑在他的耳边,问:“许竹延,我们一起参加夏日祭吧?”他们班里的女生说,夏日祭的夜晚,穿着和服,一起看烟花,最适合表白。许竹延像是没看出她的心思,脚下单车骑得飞快。风把声音吹到她的耳畔,一句轻轻的:“好。”那天之后许竹延情绪忽然有些不太对,雪奈心里想着夏日祭,也没注意,倒是家里父母吵得厉害,让她很是头疼。课间,雪奈带着糖果,来找许竹延。她坐在他对面,趁他不注意,塞在他嘴里一颗,抱怨道:“好烦呀,怎么总是吵架,他们以前感情很好的。是时间久了都会如此吗?”许竹延,拿着书,感受到嘴里的甜意化开,愣了愣,看向窗外,回答:“或许吧。”上课铃响,雪奈回到了自己的教室。“雪奈,”窗外的樱花已经盛开,花瓣纷纷扬扬,吹进窗口的白色纱帘,女生早已远去,他对着空气开口,像她还坐在对面,不曾离开,“我听说美好的事物都会衰败的,你也会吗?”没人回答。夏日祭的前一天,雪奈收到了许竹延送她的礼物,拆开,是粉色樱花款式的和服。许竹延背着父亲,熬夜做了好几个月。她心里高兴,抱住他转圈。夜里她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也喜欢她的吧?一定是吧?不然怎么会对她那么好?那天他们晚上出门,穿过一排排灯笼与人群,许竹延给雪奈买了章鱼小丸子,鲷鱼烧,棉花糖,那些平时母亲不让吃的东西,他都给她买。他们玩得欢乐,差点忘记烟火表演。雪奈拉着他的手,找了半天,终于找了个极佳的观赏位置,手心出了一层汗。烟火升空,如花朵般绽放,几秒钟后又坠落,消失无踪。许竹延看着眼前的景象,木然地说了句:“烟花易冷。”是雪奈听不懂的中文。身旁的小少女,穿着淡粉色的樱花和服,露出纤细的脖颈,有着比烟花还灿烂美好的面庞。她倚在他身上,沉浸在烟花绽放的喜悦里,笑着问他:“你说什么?”他只是摇头。雪奈顾不上疑惑,她要在最好的时机里表白。她鼓足勇气,在下一个烟花绽放前开口:“许竹延,我喜欢你。”烟花骤然升空,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回应她的是许竹延茫然的表情。他说:“我听不到。”明明笑着,眼神却陌生又疏离。雪奈的心,和烟花一起凉了下来,眼里蓄满了泪水。骗人。【六】樱花几周后,雪奈一家搬去了很远的地方,她高中毕业嫁就给了父亲安排的人。许竹延想,这也许是很好的,她从此过上柴米油盐的生活,再过几年也许会生个孩子,最多的担忧,也不过是孩子的学业问题,如此平顺幸福地过上一辈子,不会短暂,不会坠落成尘,是他想看到的结局。偏偏没有。他们很久没有联系,再见到是九年后,在她的葬礼。雪奈一家发生了车祸,唯一幸存的是雪奈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孩子。阿姨打电话来,让他过去,声音颤抖着,说,雪奈一定很想见你。葬礼上许竹延穿了一身黑西装,看着雪奈微笑的照片被印成黑白色,摆在葬礼中央,是很年轻的,没有皱纹的脸。生命如樱花般,停在了最美好的时候,他会变老变丑,她却再也不会了。阿姨看到他过来,本就红了的眼睛,哭得更加厉害。拉着他的手,一直对他鞠躬,说:“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当初不是我们,你们也不会分开,雪奈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们。”九年前,在他还是高中生的那个冬日,他骑车带着雪奈早早放了学。他打开门,在玄关脱下鞋,还没等说一句我回来了,就看到沙发上,父亲与隔壁阿姨赤身缠在了一起。呵,一个是他敬重的父亲,一个是对他很好,好到他想把樱花送给她的雪奈的妈妈。“多久了?”那是他第一次以大人的姿态和父母谈判,他端正地坐着,问正在穿衣服的两人。“三、四年了。”阿姨坐在对面,哆哆嗦嗦地回答。“以后不要再来了,搬走吧,不然,我会告诉隔壁叔叔,父亲那边我也会往公司写检举信,毁了他的名誉职位。”父亲气得骂他逆子,看着长大的儿子,却不敢动手了,阿姨哭泣着,求他不要告诉雪奈。“你不说我也不会告诉她,这些事不能污了她的耳朵。”雪奈的世界那么美,那里的花不应该早早就衰败,他不许。再后来,雪奈的父亲不知从哪发现了什么,愤怒地来揍了多年的老邻居一顿,没有张扬,带着全家搬走了。如今,阿姨看着他,想摸一摸他的头发,手却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手来。“我知道你一直是喜欢雪奈的,都怪阿姨。”喜欢吗?时隔这么多年之后许竹延问自己。他一向不擅长对待感情,甚至习惯规避感情,觉得那是如樱花般易逝的东西,不如在一开始就不曾种下。可他现在站在礼堂中央,分明闻到了樱花的淡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夏日祭的烟火映在她的脸上,她笑着对他说得那句喜欢?是他收到巧克力后,她气鼓鼓全部吃掉样子?是她扑在他身上,笨拙地念着那首诗,说那是许竹延永远离不开雪奈的证明?还是第一次见面,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时,种子就已悄悄种下?或许,在她邀请他去夏日祭时,他就已经知道她的目的,也做好了答应的准备,却偏偏造化弄人。不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这孩子如今的亲人,只剩病重的阿姨了。许竹延跪在雪奈灵位的前,求阿姨把孩子交给他抚养。阿姨捂嘴,哭泣着,连连点头。十年了,那树樱花终究还是开了,在他不愿承认的时光里,又悄无声息地落下。【七】江雪保姆阿姨觉着,今日的森林似乎有些不同。她擦着桌子,远远地听到孩子的哭声,洪亮到惊起了屋檐上的飞鸟。以为是哪个迷路的孩子误入森林,正打算出去看看,就见门锁响动,门被打开。外面温和的风吹进屋里,一向孑然一身的许竹延,很不熟练地抱着一个孩子。他低着头,面对眼前这个还不到他半只手臂大小小生命,有些不知所措,眉眼间却也掩饰不住,对它真切的喜爱。阿姨上前,对这个画面惊奇得不得了,问他:“这是谁的孩子?”许竹延抬头,一眼看到桌前的那幅字画,也是唯一一次,在那幅字前笑着流下泪来。那是他最喜欢的诗,是柳宗元的江雪。雪奈说那是他再也离不开雪奈的证明,却终究在多年后,不忍心让他活成诗里的那个样子。“是我的。”“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