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机场,桐衫整个人垂头丧气地倚在行李箱上。返程机票是来的时候就订好的,当时想的是能和杨斐一起回来就再好不过了,而现在也因为这张机票,她连暂时逃开杨斐的理由都没有了。杨斐从昨晚就察觉到桐衫的不对劲,想知道桐衫是不是再一次水土不服,手刚凑到桐衫面前三十厘米的位置,就被桐衫迅速躲开了。刻意而疏远。临走的时候朱莉来送行,带了一份波兰当天的报纸。报纸中,朱莉和杨斐分属两个不同的版面,不争不抢,朱莉很满意,今天对杨斐的态度也格外友善。与之相反的是他们两人的态度倒不正常了。朱莉对尴尬的气氛很不适应,努力找着话题:“南山昨晚离开之后也不知道去哪了?公司也联系不上他。”“我也没见他。”桐衫上下拉动行李杆,没什么兴致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听说媒体看好他的表现,本来想给他安排一个小采访,多好的成名机会啊,他竟然拒绝了。还有,原本报纸上提到他的句子也被不知道谁要求删了,你说,他是不是得罪人了啊?”桐衫听到这句话也愣了一下。她和南山也只见过几面,可回忆一下南山这个人,感觉还是初见一样,对他了解不深,总是坏笑却感觉他心里不是那么快乐,明明没有舞台经验又异常沉稳不怯场,推掉成名机会却又为了钱去时装周外当野模,实在在让人看不清。A市已是深秋。桃子因为大学还有课,没能来接桐衫。下飞机之后,杨斐接了个电话,桐衫站在他身边不知道应该干些什么,转念一想这绝对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于是步伐速度加快,小跑到机场出租车停靠的位置,溜上车回工作室了。工作室还是以前的样子,桃子也有定期打扫,看上去很干净,桌子上有个纸条,是许竹延留给她的。许竹延说他有急事先回日本了,让桐衫在中国自己照顾好自己。没有多余的话,一如他干脆的风格。桐衫长舒一口气,放下行李,把自己丢到沙发上,让自己陷进沙发里。沙发很软,工作室很安静,旅途的疲倦加上精神终于得到放松,她一会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响起,桐衫眼睛还闭着,手指惯性地按下接听键。“喂?”“是我,白安安。”桐衫一下子被吓醒,盯着天花板,有些戒备,声音放低,问:“有什么事吗?”对方却没有攻击的意思,语气有些倦意,不像平时总是精力无限,她说:“老同学关心一下,很意外吗?或者单纯谢谢你给我做婚纱,也说得过去吧。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事过去很久,一直想告诉你。”“我不想听。”桐衫回答得也干脆。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的,这种多年以前的事忽然被提出来,后面接着的话,不是“儿子其实是你的”,就是“其实杀你妈妈的人是我”,虽然白安安和她以上两种都不可能,但是这类问题,还是从源头就拒绝不要听得好。“怎么,你觉得一定是坏事?呵。”听筒里白安安自嘲地笑了,“坏人做久了难得发次善心,你都不信了。”桐衫摊在沙发上,感觉到白安安语气的不正常,偶像剧的经验告诉她一定发生了大事,小心地问:“你不是要自杀吧?”死前忏悔之类的?“倒也不至于。”白安安语气好转,“倒是你,听到后也许会激动到跳窗。”“开玩笑,”桐衫坐起身子,满不在乎道,“姐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凭的就是一身的胆子。说吧。”“杨斐喜欢你。”不可能。这三个字是桐衫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按照早年间的经历来看,白安安的话都是不可信的。一阵沉默。桐衫如遭雷击,半张着的嘴没能说一句话,电话对面的白安安先开口:“你不是吓傻了吧?”“还好窗户是关着的。”桐衫看着不远处的窗户心有余悸,回答道。她抓住手机的手指险些握不住,不能确定白安安话语里的真实性,但听到这几个字,心脏就没出息地漏了一拍。“愚人节到了吗?还是什么新的整蛊方式?你其实是故意吓我的吧?”顿了顿,“退一万步说是真的,你又怎么知道了呢?”“桐衫,这大概是我对你最真诚的一次了。”白安安停顿一下,声音变得很轻,“对不起。”桐衫诧异她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想问下去,白安安就挂断了。这个电话着实是打乱了桐衫的节奏。明明都是普通话,不是外语,她怎么就听不懂白安安说什么了呢?忽然想到,在波兰圣十字教堂杨斐也说过她听不懂的话,趁着手机还没放下,桐衫翻开通讯录又按下通话键。给朱莉打了个越洋电话,问她:“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s.朱莉,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朱莉在电话那头明显蒙了,恨铁不成钢的喊:“我让你跟杨斐表白,你和我说这句话干什么?”“表白?”“对啊,圣经旧约第十七章第一节keep me as the apple of the eye hide my under the shadow of the wings.保护我就像保护眼珠,把我藏于您的羽荫下。这里apple是瞳孔,眼睛里最重要的部分,所以你是我眼中的苹果,也会被翻译成你是我珍爱的人。”“哎?”桐衫忍不住怀疑,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火星撞地球?核武器爆炸?为什么她努力了五年都不行的事,只是睡了一觉,所有人都来告诉她,杨斐可能喜欢她?她挂掉还在那边叽叽呱呱说话的朱莉电话,又打了个电话给桃子:“桃子,你帮我问问奶奶墓地的电话吧?”“老板你怎么了?”桃子这边在上课,手捂着听筒,声音也格外小些。“没什么,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异动?”类似于祖坟冒青烟之类的……深秋中的A市已经有些冷,街道上种了两排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铺成厚厚的银杏毯子。桐衫穿着圆头小皮鞋,脚踩在树叶上会发出吱嘎声,她急着想找杨斐求证,可走到街道中间才想起她根本没有杨斐的住址。手放在嘴边呼气取暖,她急着出门,拖鞋左右脚都穿反了,外套也忘记披,只穿了一条不厚的连衣裙,现在停下步子,搓搓手臂才发觉有点冷。看到路过的人拿起手机在和家人打电话讨论晚上吃什么,桐衫才意识到已经21世纪,明明有手机这么方便的东西,自己怎么偏偏要用走的,摸口袋找电话,发现自己竟然把手机落到沙发上了。“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笨的人吗?”桐衫低下头,沮丧地自言自语,责怪自己的笨拙,却没想到听到了语气轻快的回答。“大概没有了,你是我见过最笨的。”入眼的是一双黑皮鞋,接着是黑裤子,黑毛衣,棕色大衣外套,还有一张带笑的脸。银杏纷飞的街道,一片叶子落在他的黑发上。是杨斐。杨斐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神情有些疲惫,不知是不是在机场接到电话后处理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他看了眼桐衫,走到她面前。桐衫看着杨斐正一步步走向她,话在嘴边更加说不出口,不一会突然感受到一股子暖意。杨斐脱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大衣温暖极了,周身的寒气被温热替代,桐衫手指攥着棕色大衣,她的勇气也比刚才多了那么一点,嘴唇轻启,盯着杨斐,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喜欢吗?喜欢才把她带去外婆家,才带她去波兰,才在圣十字教堂里说她是他的苹果?可是,要是怎样的喜欢,竟然把表白说成了那么难解的话。银杏叶覆上桐衫的鞋面,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观察杨斐的神情。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杨斐也看着桐衫,白净的脸上一扫刚刚的疲惫,弯起眼睛,带了笑意。“你才知道啊。”手放在她的头上,轻抚她的发,勾起嘴角,声音里带着宠溺,“傻瓜。”是梦吧?桐衫惊讶到不敢眨眼睛,生怕眨眼梦境就不见了。其实她现在还躺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呢吧?如果是,那她可不可以永远不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