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dengyankan.com “公子。”家人在车外禀道:“前方有人来送行。” 谢臻微讶,片刻,开口道:“停车。” 家人应下,驭者慢慢地将马车停住。帘门被卷起,谢臻走下车来。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漆车,前面,一名女子衣裙素雅,静静伫立。 谢臻目光凝起,停了停,朝那边迈步走去。 馥之望着他走来,一动不动。 谢臻走到她面前,停住脚步。二人视线静静相对,各不言语。 “我昨日才听说你要去巴郡。”过了会,馥之轻声道。 “嗯。”谢臻道。 馥之又道:“我昨日下昼去府上寻你,你不在。晚间又去,你还是不在。” 谢臻看着她,片刻,心中微微一暖。 昨日夜里回来时,家人已将此事向他禀告,谢臻思索之下,留书一封,交代家人今日送去姚虔府上告歉。 不想,馥之竟一早走了来。 “我昨日在署中交代些事务,深夜才回。”谢臻道。 馥之微微颔首,却将双目望着谢臻:“为何不早告知我?” 谢臻唇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不答反问:“馥之将婚嫁,可也曾告知我?” 此言出来,馥之语塞。 其中原因,二人各自明白,却心照不宣。 谢臻静静看着她,目光清透,温和如故。 馥之微微低下头,心绪交杂,少顷,开口道:“元德,我……”话刚出口,面前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掌心中,立着一只小小的陶塑,周身滚圆,手工拙劣。馥之怔了怔,看了好一会,才约摸地辨出那是狐狸的形状。 “可还记得此物?”只听谢臻缓缓道:“少时,我一次高烧不退,你就用泥捏了此物给我,说这是我的佑命之物,不可丢弃,还定我佩在身上。” 往事模糊地浮上心头,馥之一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臻注视着她,目光深远:“馥之,如今此物可会再佑我?” 馥之抬眼望着谢臻,只觉心中不住地鼓动。 思潮涌起,千言万语,却无论如何出不得口。她的嘴唇动了动,唇边漾起一抹微笑:“有我在,此物必佑阿狐。” “……有我在,此物必佑阿狐。”那时,梳着总角女童亦如是对他说道。 谢臻看着馥之,眸中深黝如墨。 “如此。”少顷,他颔首。说着,忽然抬起头来望望天色,深吸一口气:“该上路了。” 馥之亦仰头看了看,没有出声。 谢臻看她一眼,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阿狐。”馥之在后面唤了一声。 谢臻回过头。 馥之注视着他,似迟疑了一下,道:“路上多照顾自己。” 谢臻笑了笑,清晨澄明的日光下,广额长眉,面容如明珠般柔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乐安宫中,笑语阵阵。 半岁大的稚童趴在绣榻上,双眼亮晶晶地望着面前。宫人们有的拿花,有的拿瓜果,有的拿拂尘,围绕在一旁逗引。稚童盯着一只红透的大桃,伸手抓去,宫人向后一退,白胖的小手扑了个空。 殿中众人皆欢笑起来。 稚童望着四周,一脸茫然,片刻,眉头一皱,忽然大哭起来。 一旁的乳母忙将稚童抱起,连声安慰。 “尔等当心吓坏了小郎君。”上首的太后正与御史大夫郭淮之妻周氏说话,见状,皱眉斥道。 众宫人连声称罪。 周氏笑道:“稚子不晓事,扰了太后。” 太后和蔼地道:“何出此言,宫中难得有幼子,老妇却是羡煞夫人。”说着,让乳母将孩儿抱过来。说来也怪,稚童到了她的怀中,却是不哭了,两眼瞪瞪地看着太后。 太后心中愈加欢喜,抚抚他的小脸,又看看立在周氏身旁的郭卉,对周氏道:“御史大夫好福气,孙儿孙女皆是乖巧。” 周氏谦虚一声,面上不掩笑意。 这时,内侍禀报说皇帝来了。 太后闻言,将稚童交还周氏。殿中众人忙起身,当皇帝的身影出现时,伏拜一地。 皇帝神色平淡,教众人起身,走到太后面前,向她一礼:“儿见过母后。” “陛下免礼。”太后笑意盈盈,让皇帝过来坐下。 “御史夫人也来了。”皇帝目光落在不远的周氏身上,笑了笑。 周氏忙引着郭卉和乳母下拜行礼。 “老妇近来清闲,便请御史夫人携家中孙儿来叙上一叙。”毕了,太后莞尔地对皇帝说。 “哦?”皇帝看看周氏,又看看她身旁的郭卉,笑意淡淡:“如此甚好。” 太后看看他,转过头去,让内侍引周氏等人入席。少顷,她似忽然想起什么,问皇帝:“听说武威侯明日成婚?” “正是。”皇帝答道。 太后颔首,却看向周氏,叹道:“论年岁,陛下长于武威侯,如今成家立室,却是武威侯先了一步。” 周氏欠身含笑。 皇帝闻言,亦笑了笑,将旁边一盏茶端起,轻啜不语。 在乐安宫逗留半个时辰,皇帝出来,已近日跌时分了。 “陛下,”这时,徐成走过来,向他禀道:“丞相府又送来七册奏章,请陛下过目。” 皇帝看他一眼,冷冷道:“送回去。” 徐成一讶,犹豫片刻,答道:“诺。”说完,却不走,小声道:“还有一事。” 皇帝看向他。 “大长公主求见。” 皇帝一讶。少顷,他唇边浮起冷笑,颔首:“让她到林苑来见。” 徐成答应。 转身正要离开,却听皇帝又道:“且住。” 徐成回头。 皇帝望着远处宫殿的飞檐,深呼吸一口气,淡淡道:“那些奏章送往紫微宫便是,朕稍后去看。” 徐成面上释然,答应一声,快步地走开了。 午后的日头晒在前额,有些灼人,皇帝皱皱眉。站了一会,他望向几重宫墙那边,只见绿意簇拥。心微微沉下,皇帝掸掸袖口,迈步往御苑走去。 御苑中,林荫繁茂。 皇帝在一处凉殿上坐下,未几,内侍引着一人前来,正是大长公主。皇帝望去,只见她今日妆点清雅,发间仅饰以玉簪,却仍自有一番雍容气度。 “陛下。”大长公主走上凉殿来,向皇帝一礼。 “姑母。”皇帝还礼,面上笑意淡淡。赐席后,皇帝看着她:“不知姑母何事?” 大长公主正襟危坐,含笑道:“自然是有求于陛下。” “哦?”皇帝看着她,声音缓缓。 大长公主看着他:“吾闻近来朝中不甚安宁。” 皇帝闻言,眉梢微微扬起。 她说得没错,近来朝中可谓暗流涌动。先是几日前,丞相长史何谡上奏弹劾谒者杨铮,言其收受贿赂,列出私匿未报的田产十余处,条条清晰。其后,朝中如刮风一般,弹劾庶族大臣的奏章纷纷呈来,廷尉邹平也赫然在其中。 这些人都是皇帝继位来一手提拔的庶族大臣,几年来,已渐成气候。如今此事,正是摆明了针对于此。 皇帝表情无波:“姑母倒是消息灵通。” 大长公主笑了笑:“却也难怪。这些人出身士庶之家,一朝腾达,见不得财帛也是常事。只是不知陛下可闻,在汝南王的巴郡,士族可如前朝般,高官厚禄享用不尽呢。“ 话说到此处,二人间已无可回避。 蝉鸣在树林中声声传来,间而几声鸟语,蝉鸣戛然而止。 皇帝盯着大长公主,却是一笑:“依姑母所见,朕当如何是好。” 大长公主笑意仍然:“陛下如今要的,不过安定二字,可对?” 皇帝没有言语。 “陛下。”大长公主缓缓道:“自古二姓之好,婚义相通。今窦妃早逝,披香殿得孕,岂非定坤之时机?” 皇帝看着她,少顷,忽然笑了起来,好一会,道:“姑母这‘定’字可通得绝妙。” 大长公主回视着他,微笑不语。 皇帝唇角抿起,注视着大长公主的脸,目光深沉如海。 “与虎谋皮,可乎?”只听他低低道。 大长公主容色淡定,眼帘微抬,声音平静:“可与不可,却要看虎的意愿。” 新婚 白石散人来到京城的第二日,馥之的婚期也到了。 夕阳西下,京城万物都笼罩在黄昏的余光之中,姚氏西府前的道路上却一反平日的冷清,熙熙攘攘。众多闻讯而来百姓站在路旁翘首以待,只为一睹武威侯顾昀亲迎。 霞光将天边的云彩染作了紫色,不知谁忽然叫了声:“来了!” 众人望去,只见道路的远处,驷马拉着大车缓缓驶来。 武威侯顾昀玄端纁裳,头戴爵弁,端坐其中。他身形的身形笔直,肃穆间更显丰神俊朗。 晚风中,车盖上的雉翎微微招摇,犹染着余晖的泽光。 街道两旁的说话声忽然低了下去,人们看着那车上的人,尽是赞叹钦慕之色。 堂上,姚虔身着玄端站在正中,宽大的衣裳将清瘦的身形掩去,一派主人的庄重。姚征夫妇为馥之长辈,亦盛装而来,站在一侧。 馥之身着礼衣,头饰明珠玳瑁,裳垂组佩,静静地立在姚虔身后,旁边陪着乳母戚氏。 宅门外传来的吵闹声似乎消去了许多,馥之心中生出些紧张,不由将双眼张望。未几,庭前的大门处忽然走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玄衣纁裳,双手执雁。 周围窸窣地起了一阵会心的笑语,姚虔走下阶去。 馥之望着那里,心中如甘泉涌起,面上却倏而烧灼不已。 “武威侯甚俊美哩……”庭中的宾客里,不知谁赞了一句。阿四站在众人身后,闻言,不住地踮起脚看,突然肩上被人一压。阿四回头,见卢文正将两只眼睛瞪着他,面上一讪,不再多动。 一番揖让,姚虔与顾昀走上堂来。奠过雁,姚虔转向馥之,看着她,浅笑中,目光深深。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命。”他缓缓嘱道,声音中带着微微的波澜。 馥之双目浮起些涩意,向姚虔深深一礼,答道:“馥之敢不遵从。” 姚虔看着她,不再说话。 馥之望向顾昀,黄昏的光照下,他的脸染着一层蜜般的晕色,双眸注视着她,明亮如霞光。众人又起笑语,戚氏扶着馥之,随顾昀下阶而去。 门外,家人早已备好了一辆墨车和两辆从车。 戚氏扶馥之登上墨车,顾昀坐到车前,亲自御车。 鞭子扬起一响,马儿慢慢走起,两旁傧者执烛跟随,火光跳跃,将渐暗的道路照得明亮。 路旁观望的不时地发出阵阵欢笑,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馥之端坐车中,敛眉观心,只觉热气满面,似乎要将面上的妆颜也透去。她稍稍抬眼,面前,顾昀的背影笔直而高大,更远处,夕阳的光照如火,将一抹淡淡的流云染得血一般明艳…… 何万回到新安侯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大长公主的房中,灯火明亮。大长公主正聚精会神地坐在案前,将半勺炼蜜加入一只白玉盏中。 “如何?”何万踏入时,她头也不抬,出声问道。 何万一揖,恭声道:“贺礼已送往大司马府,用的是新安侯的名义。” 大长公主颔首,没有说话,只将双目看着调香的玉盏。 “公主不去么?”何万迟疑地看看长公主,声音愈低:“小人是说,武威侯毕竟是公主亲子……” 话未说完,大长公主抬起头来,何万忙止住话语。 “我去做甚?”她浅浅地笑了笑:“若为宾,我是他生母;若为主,我坐不得高堂。去了岂非自讨无趣?” 何万默然。 大长公主却似全不在意,拈着金匕,将盏中的香料和炼蜜细细调和,慢声道:“人都娶了,以后总有来往。” “是。”何万应道。 过了会,大长公主停下动作,看看盏中,放下金匕。 “姚博士何时启程?”她问。 何万回答:“三日后。” 大长公主没有言语。 “竟是我错估了他呢。”少顷,她目光淡淡地看着旁边耀眼的灯盏,似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顾府西南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了青庐。 新妇来到,主人宾客皆是欢喜。庐中,顾铣与贾氏为尊长,身着正装礼衣,端坐于前。新郎与新妇在赞者和傧者的引导下缓缓步入,男女宾客亦分立两旁,对礼之后,行入庐中。 顾铣精神颇佳,面含微笑地看着顾昀与馥之在面前行礼交拜。灯火璀璨辉煌,只见面前二人,一个器宇轩昂,一个端庄娴雅,堪为璧人。 新人礼毕,顾铣与贾氏起身,与宾客致礼,敬献醴酒,一片吉言中,赞者将新人引向屋宅。 青庐外一片热闹,家人纷纷过来,引宾客入筵席。 王瓒随着人流缓缓踱向前方,忽然发现张腾站在两步开外之处,双眼只盯着青庐那边。 王瓒走过去,一扯他手臂:“做甚?” 张腾回头见是王瓒,笑了笑,忽而蹙起眉头,似感叹又似遗憾:“你说……那时我等也在塞外,姚扁鹊怎就跟了武威侯?” 王瓒愣了愣,却没有接话。片刻,他转过脸去,头也不回地说:“走了。” 室中,儿臂粗的蜜烛在灯台上熊熊燃着,将四周的一切照得光亮。 顾昀与馥之对席而坐,共食过告庙的牺牲之后,赞者将一只匏瓜剖作两半,盛上醴酒,献与二人。 馥之捧起自己的半匏,眼睛不由地瞥了瞥顾昀。只见他下巴稍稍仰起,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