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舒广袖,款款而去。niyuedu.com 四十一章 蝉鸣的腔调拖着长长,随微风阵阵传到殿上。 宫侍将一只盛冰金盘小心捧到太后面前,太后看了看,对大长公主道:“老妇近来胃口甚淡,只爱这蜜饯。”说着,伸手从剔透的冰块中拈起一只梅子,点一点蜂蜜,笑笑:“正好宫中尚有淮南贡梅,陛下昨日命分给披香殿三斗,其余的都送来乐安宫。” 大长公主微笑。 前日从承光苑回来,宫中便传出消息,披香殿窦夫人得孕了。 皇帝子嗣单薄,得知此事后即往披香殿探望,赐宫人保姆及一应物什。 新安侯府中上下亦是大喜。自先太子妃病逝,皇帝渐疏,窦氏已是心急。延寿宫筵,窦宽特地带上了女儿一道拜见,皇帝仍一贯的淡淡之态。正当此失意,窦夫人得孕之事无异雪中送炭。 大长公主亦从盘中拮起一枚,似无所在意:“溽热之际,食梅却是正好。” 太后知晓她刚从披香殿过来,并不言语,只举袖将梅子送入口中。 “公主昨日不是说口干?也食些梅子才好。”下首处,王宓的乳母向一直未开口王宓轻声劝道。 太后视去,只见乳母手里捧着冰盘,王宓却别过脸去,不肯动手。 “阿宓怎么了?”太后缓缓问道。 乳母向太后一礼,面容担忧地禀道:“公主这两日进食甚少。” “哦?”太后看王宓神态,亦觉有些萎靡,微微皱眉:“可召了医官?” “儿只是不耐暑热,并无病症。”王宓不满地瞥乳母一眼,向太后轻声道。 太后看着她,略一思索,俄而,却将目光扫向大长公主。 “梅子解暑生津,阿宓正当多食才是。”只见大长公主对王宓含笑道,声音柔软。 “谢卿。”承光苑翠微宫中,皇帝端坐上首,将双眼打量面前的谢臻。 “臣在。”谢臻稽首一礼。 皇帝看着他,片刻,唇带浅笑:“谢卿请起。” 谢臻再拜而起。 皇帝让宫侍置席,请谢臻入座。 “朕昨日已阅过谢卿奏议,甚有趣。”片刻,皇帝摒退左右,开门见山地说,声音缓缓。 谢臻料想此来必是为那奏议,欠身道:“陛下过誉。” 皇帝道:“卿以为,汝南王可削?” 谢臻答道:“可削。” 皇帝的目光在谢臻脸上掠过,唇角弯弯:“朕欲听听谢卿亲述。” 香炉中,轻烟淡淡升起,无声地漾在四周,愈显寂静。 “敬诺。”谢臻坐直身体,道:“如议中所言。臣以为,汝南王成势,根由在私盐,其因有二。” 皇帝不语。 谢臻从容不迫:“据臣所知,巴郡高山大川,土人多贫,常年贩盐至中原易物。先帝时,朝廷禁采私盐,此计被断,土人曾多有反抗。汝南王到巴郡之后,勾结土人首领,私开盐矿,分利与土人,土人于是为之心服,此乃其一;汝南王私招军马,供养之资甚巨,其中大多出自此项,此乃其二。若断巴郡私盐之利,汝南王必可重削。” 一番话说完,周遭重归宁静。 皇帝仍旧看着谢臻,神色淡淡。 “私盐。”他悠悠道,身体倚在几上,端起一只白玉茶盏,抿一口茶。片刻,却道:“谢芸谢仲德可是卿族中之人?” “正是。”谢臻道:“其乃臣族中伯父,曾任巴郡郡守,前年已离世。” 皇帝淡淡地笑了笑:“朕记得他当年离任时,曾向先帝奏议,也是这番话。先帝依言设盐务使,联合周围州郡严查私盐,却收效甚微。” 谢臻亦浅笑:“臣所见与伯父恰恰相反。” “嗯?”皇帝抬眼。 谢臻神色自若,声音悠扬:“臣以为,陛下若顺其道而行,将巴郡盐利还于土人,其效必事半功倍。” 顾昀踏入翠微宫时,皇帝正站在一角的殿台上,望着庭中,似在深思。 “陛下。”顾昀行礼。 皇帝转头看到他,笑了笑。 “昀看谢臻此人如何?”皇帝在旁边的席上坐下,忽而问道。 顾昀一怔,道:“臣与谢议郎不甚熟悉。” 皇帝莞尔:“此人不错。虽单薄,假以磨砺,必是大才。” 顾昀看看他,没有言语。 “你方才同医官去了珍苑?”少顷,皇帝问他。 “正是。”顾昀道。 “如何?” 顾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布包,打开,道:“臣请医官将贡象所余食料查验,发现掺有此物。” 皇帝将那布包细看,只见里面只有一些零碎细小的叶片,残缺不全,叶背上生着紫红的斑点。 “这是何物?”皇帝不解。 “红班葵。”顾昀道:“象食之,见鲜丽招摇之物则发狂。” 皇帝抬头看他,目光渐聚。 顾昀继续道:“此物在食料中甚少,轻易不得发觉,却足以使贡象中毒。” 皇帝沉吟,蹙起眉头:“可拷问过土人?” 顾昀道:“已拷问过,土人只称冤枉。” 皇帝盯着那些红班葵,眸中犀利。 “经桐渠往校场观赛马,再经桐渠而返,途中过珍苑……若彼时朕与太后下舟,必遭横祸。”良久,他看向顾昀,忽而冷笑:“拿捏正好,与上月倒是如出一辙。” 顾昀不语。 “此事勿走漏。”皇帝深吸口气,低低道。 顾昀颔首:“臣知晓。” 皇帝觉得有些倦意,伸手揉揉额侧,靠在榻上,闭起双眼:“甫辰今日亦劳累,回去吧。” 顾昀行礼,转身离开。 “甫辰。”他刚走两步,皇帝忽而出声。顾昀转头,只见皇帝瞅着他:“你怎想到贡象被下毒?” 顾昀愣了愣,片刻,耳边忽而一热,笑了笑。 皇帝看着他,目光渐渐玩味。 “去吧。”他唇角扬起,将手一挥,转过头去。 章台街的鸾音馆,在京城中是一个名气不小的去处。馆中纳伎甚众,歌舞皆优者不在少数,每日门前车水马龙,来往之人不乏世家豪富。 馆主人李环是个四十有余的男子,身体肥胖,却天生一张和气的笑脸,迎来送往,甚合人缘。这日,他与往常一般早起,四周察看,命家人打扫干净,督促众伎妆点妥当,又将一应用物准备齐整,直到下昼方开门迎客。 许是天气闷热,几日来人客不如往常,直到未时过半,才见一人踏入馆中。 李环见那人与自己相仿的年纪,一身细葛衣衫,像是贵家的掌事装扮。他露出笑意,迎上前去一揖:“鸾音官李环,有失远迎。” 来人忙还礼,声音和顺:“原来是主人,某冒昧。” 礼毕,那人温文道:“家中主人近日设宴会友,欲请贵馆中歌伎助兴。” 李环颔首,笑容满面:“不知贵主人可有指定之人?” 那人点头,道:“家主人言,年初曾在贵馆听过一次,觉得甚回味,记得名中带个‘婵’字。” “名中带个‘婵’字?”李环讶然,想了想,片刻,了悟道:“可是傅婵?” 那人讪笑,道:“某只从主人交代,实不知……” 李环笑道:“定是她了。蔽馆众伎,唯她有个‘婵’字。”说着,却一脸歉然:“只是傅婵两三月前已被赎入了温侍郎府中,却请不得。” 那人一脸愕然:“那如何是好?” 李环忙道:“足下莫急。蔽馆中还歌伎二十余,不乏出色之人,足下可另行择选。” “另行择选?”那人皱皱眉头:“家主人说此伎腔调异于他人,故而喜爱,只怕……” 李环呵呵笑起来:“原来如此。傅婵乃胶东人士,自异于京中歌伎,蔽馆虽无胶东伎,却还有胶西伎二人,腔调相仿,不若替代?” 那人苦笑:“此事某说不得话,还须问过主人意思。” 李环颔首,深深一揖:“烦劳足下禀过,若贵主人不放心,蔽馆可将二伎送至府上为贵主人试歌一曲。” 那人面露笑意,还礼:“多谢馆主人,某先别过。” 温伏走出章台街,一路向前,到一处巷口前,四周看看,行走进去。 巷中,一辆漆车静静停着。 温伏走上前,在车帏前一礼:“公子。” “打听明白了?”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明白了。”温伏擦一把汗,低声道:“胶东人士。” 车中人沉吟,片刻,道:“走吧。” 温伏应下,坐到驭者的位子上,拿起鞭子一扬,马车辚辚走起,离开了小巷。 四十二章 上昼,日头并不太强,庭中的树影淡淡投下。馥之查看了姚虔的药,又在宅中各处走了一圈,方才坐下歇息。 “女君甚勤力。”戚氏在一旁看着,甚欣慰:“若将来为妇也这般细致,夫家必不嫌弃。” 馥之看她一眼,颊边一热,笑笑地转过头去。 那日顾铣来探望之后,不久,顾昀就给她传了信来,说他已经问过了长辈的意思,下月就遣媒人来提亲。 姚虔对二人之事已经默许,得到这信,馥之只觉吊起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戚氏似乎也得了什么风声,这两日又跟她唠叨起妇道。 “我早同主公说过,府中的事该多多交与女君,早早历练才好。”戚氏笑道。 馥之觉得发窘,只微笑不语。 过了会,家人过来禀报,说谢公与尚书已至门前。 馥之一喜,忙从座上起身,与戚氏一道引家人出门迎接。 昨日,谢臻的父亲谢昉自颍川而来,刚至京城便遣家人送来拜帖,说要与姚征一道过来探望姚虔。谢昉与馥之的父亲姚陵是挚友,两家来往频密,即便姚陵夫妇去世后,谢昉对馥之也多有照顾,感情非同一般。 馥之踏出宅门,果然见几架车马已排开停住,当前从车上下来的一人,白面美须,身姿宽厚,正是谢昉。 “馥之见过谢伯父。”馥之迎上前去,深深一礼。 “贤侄女请起。”谢昉忙虚扶一把,笑容满面。 馥之起身,谢昉将她细看,感叹道:“贤侄女辛劳。” 馥之自幼得他关爱,闻得此言,心中感激,眼眶忽而有些酸涩。 谢昉呵呵地笑,转过头去,招呼姚征等人。 馥之望去,只见谢臻也来了,后面,姚征夫妇和姚嫣正下车。 众人过来,馥之一一行礼。 “叔叔这一病,馥之又要劳累呢。”郑氏爱怜地拉过馥之的手,向戚氏道。 戚氏行礼:“三夫人关爱。” 姚嫣亦上前来与馥之见礼,二人目光相触,她停了停,垂眸转开。 毕了,众人随馥之往宅中走去。 “你四叔父现下如何?”路上,谢昉问道。 馥之回答:“四叔父神智无异平常,只是身体疲虚,每日卧榻,以粥食汤药调养。” 谢昉颔首,面色微微沉重。 “不知家中请的医者是何人?”姚征问。 馥之一怔,想了想,答道:“请的是卢扁鹊。” “卢扁鹊?”姚征闻言,吃了一惊:“可是卢嵩?” 馥之颔首:“正是。” “卢嵩?”郑氏亦讶,道:“可就是那前些日子入宫为陛下看诊的医者?” 姚征道:“正是此人。”说着,他转向馥之,犹面带惊奇:“不想侄女竟请得这般名医。” 馥之笑了笑。自从皇帝几番召卢嵩入宫,卢嵩便名声鹊起,求医者盈门而至。卢嵩每日虽应付不暇,纵使豪富世家也难请,东市的医馆热闹起来,馥之和顾昀却是再去不得了。 众人说话间,姚虔寝室已至。早有家人入内报知,姚虔已披衣坐在榻上。 “伯明。”姚虔在榻上见到谢昉,微笑一礼。 “少敬。”谢昉忙上前将他扶住。 二人多年不见,两两相看,皆有感慨。姚征和郑氏亦走上前来,探望姚虔病况。 一番嘘寒问暖,家人已将席设好,众人各自坐定。 “伯明此来京中,可欲复当年风雅?”姚虔含笑地向谢昉问道。 谢昉笑起来,抚须摇头:“某不复少壮,怎再提当年?不过闲来行走会友罢了。” “哦?”一旁的姚征笑道:“伯明来得正是时候。过几日夏至,京中士人往玄武湖赏菡萏,伯明若至,必可遇上好些故人。” 谢昉微笑颔首:“自当前往。“ 姚虔看看坐在谢昉身旁的谢臻,笑了笑:“令郎文采卓著,来京时日短短便得陛下赏识,着实可贺。” 谢昉看看谢臻,微笑道:“犬子不足夸奖,少敬过誉。” 馥之坐在姚虔榻前,瞥向谢臻。只见他面含浅笑,从容而不乏谦逊。从入府以来,他甚少说话,只跟随长辈身侧,一派澹然的君子之态。 忽然,谢臻将目光投来。 馥之唇角弯了弯,转开眼去。 “阿嫣 ……”郑氏将果盘里的一只葡萄剥开,正要递给姚嫣,发现她全神贯注地望着前面。 郑氏顺着她的目光瞅去,心中倏而了然,却不再做声,将手里的葡萄缓缓放入口中。 “前几日,郭氏女君说要邀我等游湖,如今怎无动静?” 李府中,姚嫣与李氏姊妹在房中练习绣艺,姚嫣将绣了一半的兰花绢帕看了看,忽然问道。 “她啊,”李琼看着手中的针线:“等着做皇后的人,自然不可再像从前贪玩。” 姚嫣一讶,抬起头。 未等她询问,却听李珠开口道:“阿卉做皇后?” 她“扑哧”地笑了声:“她那般身量,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