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会不会好点 ?" 甘棠鼻子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如果生病就能有这样的待遇,她宁愿天天来医院挂点滴。 尽管她潜意识里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好像摇尾乞怜的宠物,只有在特殊时刻,才能换得一点同情和在意。 "快好的时候叫我一声。" "嗯。" 纵然甘棠心跳如捶鼓,也耐不住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搂着他的男人看着她的睡颜,眼里露出了久违的柔软,仿佛他怀里的,是忽视了多年而又重新找回的的宝贝。 。 时间回到几天前的早上。 唐颂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 他很久没吸烟了,连动作也变得有些生疏。而之所以又翻出烟盒,是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脑子有点乱。 昨天和诗咏去了母亲那里,回来又见到陶斯淼,这两件事情像是打开了他记忆的豁口,有些情绪像泉水一样冒出来。 他以为时间是最好的伤药,但没想过伤药也有副作用。越想掩藏住的就越是深刻。 他把手放在阳台的栏杆上,指间的烟静静地燃烧。往下看去,一辆白色的大众慢慢悠悠地开向小区门口。他想起昨晚她吃酸橘子时的纠结而滑稽的表情。不知怎么,他觉得那样的她……很可爱。不过,坐在驾驶室里的她肯定会一本正经得多。 唐颂觉得她的脸上总有一副和年龄不符的天真。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事情能难倒她一样。 她很少哭,至少在他面前。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前几年的一个冬天的早晨,在江心的公园,她双脸被冻得通红,怒气腾腾地瞪着他,他有些错愕,却见她眼睛瞬间湿了,涌出泪水,然后迅速转过头去给诗咏打电话。 没过几秒,她就挂断,再转身,哪里还有哭过的影子。她跟他说了句回去了,就径自往前走,他跟在她后面,没走几步,雪花就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 江面宽阔,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冬天的湿地,身旁是成片枯萎的芦苇。 他跟在她后面,见她右手反复地抬起又放下,而漫天的雪落在她的头顶和肩上。 只有那次,他看见她哭的模样,而且还不能确定那几滴眼泪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那之后,他见过她因为工作而烦闷的挠头皱眉,也见过她和别人争吵时的脸红气短,甚至习惯了她对自己的嬉笑怒骂,但不论多丰富的情绪,她都能很快收住,然后又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就像一根弹簧,拉长缩短,最后还是原来的长度。 唐颂回过神来,那辆白色的大众早就离开了小区。可他脑海里又闪过那个雪天,她一边走远一边抹泪的背影。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他昨晚调了静音。此刻没有了蓝色多瑙河的旋律,gān瘪的震动多少显得有点怪异。 他看了眼号码,然后接听。 对方问他的航班,说有人会在机场接他。他简单告知,表示了谢意,很快挂断。 很早之前,他就收到青年油画大奖赛的邀约,请他作为今年决赛的评委。他觉得自己资历不够,打算回绝,但组委会里有一两个是他之前的同学,又是打电话又是发邮件,他推脱不掉,只能答应下来。 昨晚他送她出门,本来想跟她提一句以后几天都不在,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她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就打着哈欠走了。 再就是刚刚,看着她驱车离开。他知道她是去上班,但看着她的车,视线竟有些挪不开。 车子后窗实习贴纸早就撕了,她还开得还跟刚拿到驾照似的小心翼翼。 吸了一口,他把烟掐了。觉得要趁这几天,把什么事情要想想清楚。 不然怎么这半根烟的工夫,脑袋里都是同一个人。 这次的油画大赛办得颇具规模。 唐颂自己没有参加过类似的比赛,但看到那些多样的作品时,不得不承认现在年轻人的创造力远比他想像得要鲜活。无论是细节的处理,还是整体画面的把控,都有值得称赞的地方。 参赛者大多是艺术院校的专业学生,基本功扎实,出不了太大的差错。他并不赞同用奖项的差异来划分高低,毕竟金奖银奖的区分,很大程度上不是由技法决定的,更多是个人风格的较量。 金奖的获得者,是名美院的大二学生。女孩个子很小,奖项公布时有点激动。唐颂坐在台下,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到某张熟悉的脸,直到坐在他旁边的美协副会长上台给女孩颁奖,起身时胳膊撞到了他,他才回过神来。 颁奖典礼很快结束,他和那几个老同学也好久没见了,在会场大厅里寒暄了几句,准备去附近的餐厅喝酒叙旧。没走几步,从典礼现场出来了几道身影,一手拿奖杯一手拿证书,都是刚才获奖的参赛者,看样子也打算一起庆祝一番。 "唐颂老师!"忽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脚步顿住,是那个得了金奖的小个子女生。她微喘着气,问了一句:"唐颂老师……你……你能跟我合个影吗?" "我?" 他看看老同学,结果他们也在看他。 其他几个获奖者也凑上来。 "刚才不是拍过大合照了吗?会洗出来给你们做纪念的。"同学帮他解围。 "唐颂老师,我想和您单独拍一张。" 这要求也不过分。 只是其他几个学生样的获奖者也是一脸激动,意思是他们也要拍。 最后双方妥协,唐颂和他们一起拍一张。 女孩似乎有点不开心,但没多说,跟着小部队一起走了。唐颂他们也去了餐厅,桌上谈起明年的油画沙龙,想要邀请他也参加。 "我也就上次运气好。"他说的是实话。 "别人的运气怎么没有你好。"同学笑笑,"画画的人那么多,有多少能入选国际双年展,我们几个手都生了,也就做做理论研究。" 其实他们也不过三十出头,在油画届的影响力也不小,但和风光在前的唐颂相比,他们更多像在幕后。买画的人多,看书的人少,用文字解读和研究油画,总少了那点味道。 唐颂不知道怎么回答。酒菜下肚,一半回忆一半感慨,认识的人都说他现在名气大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大半年东跑西窜,没时间静下心来,本来画得就不多,能看的也就那几幅。 再说了一刻钟,大家也都散了。这几年每个人都酒量见长,但同学重聚不比应酬,没有必要难为别人也难为自己。 唐颂走在最后,没让他们送,出门拦车去酒店时,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搓着手在等人。 他觉得它单薄,又好像在哪见过,走过去才发现是刚刚得了金奖的那女孩。 那女孩见他,脸上满是惊喜:"唐颂老师。" 这个称呼让他感觉自己老了很多岁。 "等我?" 和刚才的欲言又止不同,这回她很肯定: "嗯。" "有什么事就说吧,只要不是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