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看着观后镜中越来越小的顾山,对这个又美又蠢的男孩子简直有些怜悯了。唉,下次告诉他,想加戏的话,找赵青会比较有用。苏言去了宜家。她买了一堆家具,几盆小仙人掌,盘碗餐具台灯等等。等她安排好送货安装,已经忘记了这场巧遇。这天晚饭时,苏言的老妈貌似不经意地问她,“彭景明天来吗?”苏言低头夹菜,“应该不会。他正忙着开新的分公司呢。”她老妈似乎有点不满,“他整天忙什么呀,周末夫妻俩也不在一起。钱赚的再多,钱会叫爸爸妈妈么?”苏言喉咙一噎,心说,没准人家彭景现在已经有儿子了。不然怎么急着让她退位让贤呢?苏言爸爸忙说她老妈,“就你管的宽。吃饭都占不住你的嘴。”说着连连给老妻使眼色。她老妈又嘀咕了几句“你们都不小了”“赶快生孩子我和你爸能帮你们看”,才不吭声了。苏言很想把筷子一扔,冲她老妈大喊“彭景准备跟我离婚呢!生什么孩子?!”。但她没有。她机械地咀嚼口中的食物,把这句话跟食物一起咽下肚。吃完饭,老爸老妈看起新闻联播,苏言又带着狗出门了。她想尽快搬出去,也是因为再和父母住下去,她与彭景不和的事实就掩盖不住。她老妈又总喜欢这么唠叨,她既担心自己在老妈的某次叨唠中暴发,又担心自己总这么忍着气吃饭会生癌。唉。可是,总有揭破的时候。不知道到时她爸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会劝她“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的日子不是这么过的”,还是会支持她和彭景离婚?他们会不会觉得,有了个离婚的女儿,会在亲戚朋友面前抬不起头?苏言郁郁,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家附近的小公园。这时太阳西斜,几块大点的空地已经被三三两两的大妈们占据,她们不少人认识苏言,跟她打招呼时难免又问到她丈夫怎么了,为什么没跟她一起来。苏言赶紧领着狗子们走出公园。第二天上午,苏言又写了三千多字。她把新一章的存稿上传好,心里很有点成就感。再一看,一颗小红豆已经在她新文文案下摆起了地雷阵,最新那条留言写着:“千手大大,我喜欢你很久了。”她进了读者群,看到小红豆留言号召大家都去收藏投雷,还传授正确的投雷方法:“不要为了省事直接投深水鱼雷,要拆成地雷投,同样是花一百块钱给大大投雷,拆弹之后就会多99条留言,大大新文的积分就多了,积分多,开文后上好榜的机会就更多!”苏言微微一笑。原来还有这种“拆弹投雷”的讲究。她关了电脑,活动活动酸痛的肩颈,躺在床上玩手机。刚一打开微博,又收到一条私信提醒。这一次,苏言心中有某种预感。打开私信,果然如此。和上次如出一辙的手法。又是一个小号。又是直呼她的名字。“苏言,请你看看邮箱。一定要看。很重要。”苏言坐直,打开邮箱,依然是一个录音文件。她锁上房门,插上耳机,按下了播放键。彭景的声音响起来:“医生,依您看,我太太的身体,这次怀孕没问题么?”回答他的是个中年女性,“照病历看,她目前身体还是很虚的,这种情况的病人,我们一般不会建议她现在怀孕,因为她的身体应付她本人的需要都很勉强了,更何况还要孕育胎儿呢?对胎儿还有对她自己都有危险。不过,既然怀孕了,我们谨慎保胎,配合营养和锻炼,也是不怕的……”“所以,她怀孕是很危险的?”彭景打断医生。“孕初期可能还好些,到了胎儿三四个月之后,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孕妇情绪激动,不要给她压力。一般孕妇我们会建议这个时候多补充蛋白质和营养,不过您太太消化功能不好,你给她吃太多蛋白质,怕是她消化不了,增加肠胃的负担,反而造成她气血更虚弱了,这个……”医生沉吟片刻,“不过,病人和我们配合的话,小心一些,没问题的。”彭景追问,“所以,您不认为,她需要终止妊娠么?”这位医生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隔了几秒钟才反问:“终止妊娠?这个……您太太的意思是……”又隔了几秒钟,她十分冷淡地说,“我是中医,这个事你跟王主任商量吧。”王主任显然明白了彭景话中的意思,又或者,彭景的表情、肢体语言给他了某种强有力的暗示。他用十分坚定的语气说:“我们一定会跟病人说清楚,要是一意孤行怀孕的话,风险有多大。”这一次,彭景满意了,“那就好。谢谢您,王主任。”录音结束了。苏言听出了那两位医生是谁——本市最好的私人妇产医院的两位主任医师。上次她怀孕时,也是这两位医生主治。她指尖发麻,有种寒冷从骨髓里散发到四肢百骸,胃又开始抽搐。她脑子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不能在家吐!不能在家吐!不能让爸妈担心!现在还不是告诉他们实情的时候!她挣扎着坐起来,先拿出万托林喷剂喷了两下,穿上鞋,背上包,走出房间,对着正在厨房忙活的爸妈喊了句“我出去放放狗!”“马上要吃午饭了你去哪儿啊?”她妈妈问。苏言不理,随手抱起一只小狗挂上狗绳就出了院子。她牵着小狗向公园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断断续续念她学冥想时老师常念的那段话:我爱我的身体,everything is beautiful……我很安全……胃部的抽搐感越来越强烈,走到一棵高大的石楠树下,苏言还是没能抑制住,“哇”地一声吐了。她吐得太快太猛,一部分呕吐物涌进了鼻腔,被酸液腐蚀的刺痛让她顿时涕泪横流。苏言从包里掏出纸巾和水擦拭,又喝了几口水,狂跳的心渐渐恢复平稳。那只叫黑子的长毛吉娃娃焦急地围着她前后转,叽叽叫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苏言蹒跚着走到附近的石凳上,坐下,黑子赶快也跳上来,依偎在她身边,把小狗头放在她腿上。苏言看着小狗的眼睛,摸摸它的耳朵和绒毛,小声说,“我没事。”她这么说着,却止不住眼泪。黑子甩甩尾巴,舔舔她的手。这时是正中午,锻炼身体,闲聊带娃的大爷大妈早就回家了,公园里静悄悄的。苏言坐在大太阳下,先是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呜咽起来。她越哭越大声,黑子担心地用爪子扒她的胳膊,见她不停,急得也跟着嗷嗷起来。它怪声怪气的嗷嗷声把苏言逗得破涕而笑,她擦擦鼻涕眼泪,捧着黑子的小绒毛脑袋亲一下,“咱们不哭了。”怪不得最近常见人说结婚不如养宠物。因为人不如狗。苏言止住泪,翻了翻包,找出一盒气垫BB和一只口红,打开镜盒往脸上压了一层粉,又淡淡涂了一层口红,再用指尖蘸了点口红,压在两腮上抹匀。可不能让她爸妈看出什么端倪。她领着小黑子在公园里又溜达了两圈,慢悠悠回了家。刚吐完,尽管胃是空的,可却一点胃口都没。苏言扒拉了几口米饭,在妈妈不满的唠叨中回了自己房间,锁上门,躺在床上,昏昏睡去。她本想小睡一会儿,没想到醒来时已经四点多了。这时她的肠胃也终于恢复了,能感到饥饿了。苏言胡乱吃了点东西,先给徐律师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取消周三的预约,“我改主意了。”秘书很有些惋惜,这可是笔大生意啊。但在离婚诉讼中变卦的情况太常见了,他只能祝福变卦的“张女士”一切顺利,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再联系他们。苏言打开电脑,到上证交易所网站输入景辉公司的股票代码,下载了一份公司年报,再将年报中公布的大股东的名单打印出来。接着,她登录了原先在景辉公司工作时的邮箱。按照苏言当初为景辉制定的规定,职员离职后工作邮箱会被封存,其中的数据会被转移保存到数据库,原先的密码也无法再登录。可苏言离职时,谁会想到要封存老板娘的工作邮箱?前年公司开年会时有个财务部老员工还跟她当个笑话提起过,开会时财务部一个新员工问,苏言是谁啊,怎么从来没来?和许多大公司一样,很多邮件要转发给一整个部门的人,为了方便,会建立邮件群,把相关人员的邮件都放在一个群里,转发时只要键入群就行,很多人根本不知道群里到底都有谁。苏言扫一眼最近几封邮件,就知道她也没被移出财务部的邮件群。她在收件箱搜索框中输入:中小股东。不同的公司对中小股东有不同定义方法。在景辉,持股低于5%高于0.5%的,就是中小股东。那些在开放市场上买卖股票的散户,其实也是股东,不过,他们手中的股份太少,在投票时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为什么控股5%或以上的股东是有义务向证监局和证券交易所自行披露身份?因为他们已经有了一定控制公司运营的权力,他们的立场可能会对公司的经营方针甚至股价直接造成影响。但中小股东呢?中小股东没有向公开市场自行披露信息的义务,公司年报中也不会提到他们,但苏言从前每年都会收集这些股东的信息,做成一份报告。她在投行当学徒的第一年,整整一年都负责年会投票。她见过太多中小股东在投票时联合起来试图跟大股东们添堵作对的事。于是在景辉时,她每年都会做一份汇集中小股东信息的报告,他们历年年会投票的记录,当然还有他们的注册地址。当时的她绝对没想到,今天她会用到这份报告。景辉这十几位中小股东有几家基金和几间私人公司,他们所持有的股份加起来差不多占18%。苏言拿着两份股东名单,轻轻笑了一声。从景辉成立,收到第一轮融资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和很多以技术起家,以股份换取投资的公司一样,景辉每一次融资就意味着几位创始人要割舍自己的一部分股份。当年,彭景决心进行下一轮融资,扩大公司规模,为了防止另外两位创始人的阻挠,苏言为景辉制定了一条董事会规则:为了保障股东权益,当有人有收购公司股份的意向时,公司要召开股东大会进行投票,只有持股比例51%以上的股东同意,才能通过包括毒丸计划在内的一切手段阻止收购。当时,彭景就是和苏言、第一轮融资的投资者一起,通过了第二轮融资收购的计划,并投票罢免了那两位创始人的董事职位,将他们踢出了董事会,从此他们只能每年收到些股利,对景辉的重大决策几乎没有置喙之力,又因为大家都签了协定,四位创始人中任何一位想要对创始人以外的人出售股份必须得到其他三人的一致同意,他们甚至不能像普通股东那样卖掉自己手中的股票。现在,也许该轮到彭景尝尝被自己创造的公司踢出董事会是什么滋味了。听到今天那段录音前,苏言只想和彭景带着双方律师坐下谈判,好合好散。现在,呵呵。想到彭景不久之后会假惺惺地以担心她身体无法负荷劝她终止妊娠,她心里像有股岩浆在滚动。她随即意识到,这是她情绪太激动,胃酸分泌过多引起的烧灼感。她吞下几颗抑制胃酸的药片,揉揉腹部。前天傍晚,在彭景的办公室翻看年报时,苏言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想法,就在刚才,这个想法彻底成型了——她要找到一个合伙人,对景辉进行一场狙击,恶意收购它,把彭景踢出董事会,然后,再将景辉的资产逐一拆分卖掉!你转移财产、让医生诱导我堕胎,不就是为了取回那7%的股份么?在你心中景辉比我、比你未出生的孩子、比你自己的人性都重要么?那好,我就彻底毁掉景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