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明刚才就看见胡霖跟在人群后面闹罗慧,这会儿见他动起手脚,不免加深反感。胡霖想起对面这人是什么来头,没敢回嘴。他看向罗慧,仿佛催她快走,罗慧却赌气地离他远了半步。一旁的孙浩见状,自作主张地把罗慧最上面的几本书移给胡霖。胡霖脸色微变。孙浩问:“怎么,你有意见?”“……没。”胡霖心知他和雷明是一伙的,把书叠在一块走了。罗慧确定他走远了听不见才跟雷明说:“其实我拿得动。”“拿你该拿的就行。”雷明看了眼孙浩,孙浩摸不准这是嫌他多事还是觉得他有眼力见:“雷哥。”“你先扫地。”“行。”孙浩因为打扫包干区不认真被罚出来重扫,这会儿继续做事。罗慧又等他们走了才问雷明:“你不上课吗?”“上。”“那你怎么还站着。”“因为你挡我路了。”“……”罗慧用膝盖顶了顶书,还没来得及往旁边挪,雷明已然擦过她的肩往教室去。路这么宽,他随便一说就当真了。雷明想笑,罗慧却被他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回到班里,新书已经分发得差不多,胡霖正在书和作业本上写名字,见她落座,他下意识地又去扯她的头发,但在马上就要碰到时收了回来。“诶。”他叫她。罗慧不想理:“干嘛。”“我又没对你怎么样,雷明凶我干什么。”这就叫凶了?罗慧心想你是没见着他真凶起来的样子:“所以你最好管住你的嘴。”“他跟你关系很好?”“我们同村。”“同村怎么了,我们胡家村在这读书的人比你们陈家村多了去了。”胡霖不服,转念又想大抵是陈家村在这读书的女孩就她一个,“你还说他不是混混,你看他那样,不说话就有人帮着出头。他喜欢逃课,还跟别人打架,老师为什么不管他?”“老师管不管他我不知道,老师确实要管管你了。”罗慧反驳说,“他不是每节课都逃,跟别人打架也是因为别人先欺负他,你不要造谣。”“我无缘无故造他的谣干什么,还别人欺负他,谁敢呀,你看他猖狂的样子。”罗慧懒得和他争辩,胡霖自讨没趣,不由想起去年运动会上听到的传言,说初三有个人叫雷明,打败过一个老大后就自己当了老大。虽然初二初三的同学还挺服他,但新生初来乍到,一耳朵一耳朵拼凑听来的故事难免被歪曲夸大。胡霖瞧不起雷明这样的人,再有本事也该在对的地方用,来学校是读书的,用拳头解决问题是流氓做法,说是行侠仗义其实就是以暴制暴。胡霖没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的偏见不一定就是事实,而当去年的运动会开幕,有人指着跑旗时的一个身影告诉他:“你看,那大高个就是雷明。”雷明是跑旗队里最高的一个,而且跑得快,握得直,一圈下来在主席台前标好的位置上立定。胡霖看他的皮肤黝黑,五官端正,像年轻的农民而不像作恶的坏人,运动会开始后,他也没像平时那样被人簇拥着晃来晃去。其实那两天雷明忙着去外面收东西挣钱,压根不在学校,直到跳远比赛那天才出现在了沙坑旁边。雷明不是来参加跳远,而是来看跳远。男生的已经比完了,女生的刚刚开始,如果说立定跳还有点样子,那么接下去的三级跳压根没法看,女生们高高矮矮,不是踩不到线就是跳不进坑,估计不犯规在沙子里留个脚印就能有名次。胡霖当时正在给罗慧和其他两名女生鼓劲,这倒不是他好心,而是这项目没人参加,这三个女孩的名字是他和体育委员硬着头皮填上去的,虽然完成了任务,但也讨了几通臭骂。罗慧是她们仨里脾气最好的一个,除了说班长你怎么能这样,怎么一点都不民主之外就没再为难他,但她也是她们仨中最怂的一个,说自己到场了就行,千万别指望她有名次。胡霖亲见那两个女生跟逛马路似的走过了沙坑,祈祷罗慧别跟她们一样因为心里有怨而丝毫未做准备:“小萝卜头,你得给我争气。”“争什么气?”在旁边站了好久的雷明突然出声,“给你争气你来跳?”胡霖一噎,对上他貌似平静实则冷硬的眼神:“我又不是女的。”雷明不答,周围人倒开始窃窃私语,不一会儿,胡霖被他们挤到外侧,踮着脚看见罗慧像只灵活的鸟儿轻飞,然后像根笨拙的弹簧跳着进了沙坑。很快,老师报数:“138号,第一次,一米六五。”人群中响起“哇”的感慨和稀稀拉拉的掌声,罗慧脸颊通红,拍拍手站到了雷明旁边。胡霖想挤过去想和她庆祝,却见雷明抹了下她脸上沾到的沙子:“走不走?”“我还想再跳一轮。”“那我走了。”雷明扔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人群。罗慧最后跳满了三轮,第二轮没成绩,第三轮一米八五,拿到了第四名。围观的同班同学都很高兴,胡霖也要拉着罗慧去计分牌那,然而罗慧摘下胸前的别针和号码牌:“班长,待会儿结束,你帮我把这个交了吧。”“你去哪?”“我要出去。”胡霖拦她不住,后来才知她是趁运动会最后半天管得松,提早跑出去收破烂。再后来,他知道了陈家村有个陈清峰,成绩好得不得了,也知道陈家村有个罗阳,成绩很烂,但体育厉害,是罗慧的亲哥。眼下,他不自觉地又去拽罗慧的辫子,罗慧恼火:“你要让我头发掉光变成秃子是不是?”“……不是。”他否认,“没有。”罗慧很想打他一顿。胡霖看她恶狠狠的眼神:“你别生气嘛,我下次不扯了。”“才怪。”罗慧转过身去,把凳子往前移了移。男生真是太烦了,小学的是,初中的也是。她忽然很想长大两岁去清峰哥的班里,这样她不仅能向他请教问题,耳边还能十分清静。而当她想起小学时那个漂亮又聪明的同桌,因为家里弟弟妹妹还小,她爸妈没让她继续读书,这样一比,罗慧觉得自己能坐在这里已经算是幸运。时间宝贵,她不允许自己被胡霖影响上课的心情。陈秀春得知罗慧要剪掉头发很是意外,但罗慧决心已下:“奶奶,头发不是可以卖吗?你知不知道我能卖给谁?”“傻囡,你绑辫子多好看啊,剪掉可惜。”罗慧不觉得可惜,反正头发会长。“那你就绑个马尾,一根皮筋,高高低低都没关系。”“不了,头发长洗的时间也长。”陈秀春劝不动,到底带她去公滩时找了个收头发辫子的地方。那个中年男人出价高,下手也狠,被陈秀春念叨烦了才不至于贴着头皮剪。男人把辫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递给罗慧商量好的钱:“你够本事的,我剪十个有八个要哭,跟剪着她们肉似的。”罗慧本来不想哭,一听这话有点委屈。回家路上,陈秀春故意讲笑话逗她开心,她开心不起来,但还是体谅:“奶奶,我没事,他给了钱,又不是白抢我的。”“嗯。”陈秀春摸摸她的头,“其实这样更好看更清爽。”陈秀春带她去剃头师傅那简单地修了修,罗慧对着镜子,第一次看见短发的自己,感到很新鲜。虽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到了家后,父母也足足埋怨了她半晌,但她过了自己心里这关,倒也不再觉得难受。事实上,比她更难受的是胡霖,胡霖看见她剪头发,好像被打了一连串的耳光。“现在你可以叫我小萝卜头了。”罗慧大方地说。胡霖却再不敢叫:“你怎么这样啊。”“我哪样?”这回换胡霖不再理她。罗慧松了口气,愈发觉得这个决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