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剩四天，不，是只剩四天了。

    雅卢睁开眼，向自己告诫道。

    人的惰性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寄宿在骨髓里挥之不去。也许是一路上的旅途太过轻松，而昨晚的搏杀又太过激烈，让他在黎明时分就遭遇了严峻的挑战。

    不想起床。每一个关节，每一根肌肉纤维，每一个神经突触都在抗议着这个决定。

    直到身边的稻草折转摩挲，传来一声慵懒的轻呻，伊芙举起双手，姣好的曲线环绕着晨光中轻盈的浮尘。

    精灵理着一团糟的银发，随口问道：“普通地休息好了？”

    “还好……”雅卢的嗓子有些发涩，他摇摇头，握住命运之杖，终于起身。

    孩子们欢快的打闹声缓缓爬上窗口，伊芙推开了仓库的门，喧闹声便快活地一拥而入。

    雅卢打着哈欠走进院子，正迎着琼内斯端着早餐走出厨房。老巫师裹着满是补丁的围裙，满溢着幸福的笑容和龙蒿的香气。

    长女的年纪稍小于雅卢，次女、长子和三女也到了能帮忙的年纪，四个孩子抬出一大块餐布，各自扯着一角铺在地上。更小的四位儿女则蹦跳着端出十几个木盘和木勺，挨个地摆下。

    次子冷峻地站在一边，但是爬在他头顶的幼弟和背着的幼妹完全地扰乱了他叛逆的形象。

    雅卢感到抱歉的是，琼内斯昨天一一介绍过这些孩子，但他现在只记得次子了，还是因为老巫师看起来很偷懒地把自己的名字给了他，按照世间的规矩，次子会被称为小琼内斯。

    每人半个手掌大小的鱼排，一盆圆白菜蛋花汤，还有一篮子面包，这就是琼内斯家的早餐了。

    虽然居住在简陋而拥挤的屋舍里，他们脸上却有着和邻居们格格不入的笑颜，菜肴也格外用心，雅卢谨慎地打量着琼内斯，眼前竟然映照出索布雷的半道影子。

    “即使没有魔法，巫师也该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嘛。”如果去问索布雷的话，老牛大概会豪迈地这么说吧。

    长女严厉地呵斥着稍小的弟妹们，长子则搀扶着有些不适的母亲到餐布边坐下，雅卢和伊芙礼貌地问候了一句，然后就在琼内斯热情的招待中拿起了面包。

    餐毕，孩子们自觉地收拾起来，而琼内斯招呼着雅卢、伊芙和黛雅，重新走进了仓库之中。

    “我亲爱的小雇主，你惹出的麻烦似乎比想象的要大呀，我还以为你们只是去佛洛伦萨考试的……”老巫师为难地说道。

    “加钱。”雅卢快刀斩乱麻，反正也就几天的功夫，而且他还打算在倒数第二天的时候找提利再援助一笔——世俗力量对巫师而言，最大的用处不就是钱袋子么？

    “那我就直说了，你这样很不明智。”琼内斯一针见血，“就连我都听说了，有几帮人要在这里争夺一件叫【黑天鹅】的东西吧？”

    “是。我势在必得。”

    “那你就不该这么早出手，把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这是我用常理推断，除非你硬实力超越了那个上法部巫师，没有使用一些巫师的诡计？”

    雅卢显而易见地摇头。琼内斯大概不清楚微笑黎明的内情，他们或许会相互倾轧，但应该不会不知死活地互斗，而万一失败方不是退场，而是选择打不过就加入的话，到时候就难以处理了。

    伊芙身上有几株荆棘幼苗伸展出来：“琼内斯阁下，您只是来嘲笑我们的么？“

    琼内斯叹了口气：“放心，精灵姑娘，你把前面的当作一个老头子的唠叨好了。从好的一面看，你们收获了不少魔导器，虽然被万众瞩目，但既然二位在魔法界都用真名，想来也不担心诅咒和窥伺。那么我还有一个提案。”

    重点来了，雅卢身体稍稍前倾：“请说。”

    “报官。”琼内斯诚恳地说道，他指着自己脚上的镣铐，“异端裁判所这股力量，如果不能利用上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既然他们昨天能查抄旅店，那么如果你掌握了其他人的落脚点，为什么不先让他们试探一番呢？”

    雅卢陷入沉思，虽然选帝侯和提利都不想涉入过深，但这里可是还有一个X因素，罗马的杰洛特神父。雅卢对他带着一股先天的恶感，几乎忽略掉了，这个人不仅是自己的敌人，也可以成为微笑黎明的敌人，一把名副其实的双刃剑。

    他环视自己的同伴，伊芙卯足了劲想和杰洛特打一场，黛雅不用说也知道她对杰洛特的态度，还是超脱事外的琼内斯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妙啊。”雅卢拍手笑道，“您真是一位守法的帝国公民。”

    琼内斯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苦笑：“守法……我更希望被当作立法……扯远了，雅卢。我得叮嘱你，这执行起来可不容易，西班牙的猎巫人可能只有狂热没有脑子，但是在帝国境内，异端裁判就是一门生意。”

    “我明白了。”雅卢点头，他明白琼内斯的暗示，已经想好了目标。

    第九议员阁下，既然你的队伍有那么多的遗物，那么想必更不会缺乏普通的魔导器和世俗的财物吧？

    就算杰洛特神父两袖清风，他也不会阻止慕尼黑裁判所的同僚再发笔财吧？

    “你觉得这计划如何，孟菲斯托？我还是那么必死无疑么？”他无声地问向瓶中的恶魔。

    恶魔沉默片刻，然后在他心中说道：“舀走两桶岩浆，会让地狱变得更像天堂吗？”

    真的这么难对付？雅卢挠了挠头，重新翻出了手中的第四页档案。他认定所有的困难多半都来自这个人。

    第六议员，玛格丽特·美第奇。

    【佛罗伦萨的女儿】。

    ——

    太阳升到了四十五度角，第六议员仍侧躺在紫檀木的大床上，丝织的单被遮着她窈窕的身段，而她埋首于女仆光洁的背脊间，伸手挑起如流瀑般柔顺的银发。

    玛格丽特的鼻尖蹭得微微发痒，于是她有些忿怒，指尖一路向下滑过索菲亚的尾椎，毫不留情地用力，让后者在战栗中惊醒。

    “主人。”精灵驾轻就熟地翻身而起，匍匐在纷乱的床上。

    而玛格丽特用一贯的似笑非笑驯服着她：“准备一下吧，索菲亚，今晚我们就去邀请你的堂妹。”

    精灵低声说道：“第九议员……”

    玛格丽特微笑着：“我需要在乎小秘书的想法么，索菲亚？在我的背后是一道天堑，就像我和两位议长之间的差距一样让人绝望。”

    精灵继续谦恭地说道：“但是……”

    玛格丽特骤然变色，一脚踢出，索菲亚整个人砸在墙上，但落地时已经变成了熟悉的跪姿。

    第六议员这才倚着床背坐起：“暂且容许你的冒犯，说吧。”

    精灵平静地问道：“我该怎么找到他们？”

    玛格丽特立即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良久后才说道：“烧掉慕尼黑不行吗？”

    精灵：“主人……”

    “真没用。”玛格丽特利落地一扬金发，翻身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