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雅卢,看到你还活着我很开心。”索布雷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手里把玩着命运之杖,衷心地称赞道。 雅卢连吐槽这句话的力气都没了,集中精力问道:“老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那还用问吗?雅卢。”伊芙训斥道,“当然是普通地帮老师洗刷耻辱,烧掉这座城里的有钱人。” “噢,不不不,事情还没有到这个地步,伊芙。”索布雷摆摆手,“实际上,这是我提出来的。” 主动辞职?雅卢躺在桌板上,稍稍偏转脑袋,望向了正在和他的团员【叙旧】的灰狼。 “我的原则让我无法在你面前隐蔽他的存在,但我的情感让我无法坐视他的死!” 在雅卢的虚想中,牛头人正在博隆市长面前慷慨激昂地说着,然后用自己为马格德堡服务多年的情分,换取灰狼乔治免于死刑和囚禁。 雅卢摇摇头,难道是伤口感染了吗?为什么自己眼前开始出现这种不靠谱的幻觉了? 耳边有了一点实感,他听到索布雷正语气平和地说道:“乔治告诉了我几个消息,我觉得是时候离开了。应该带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我们这就离开。” 索布雷亮出了背后,堆在木箱上的一个大包袱。 “老师,巫师塔里的那些书和炼金锅呢?”雅卢问道。 “那都是马格德堡的东西,我们只有过使用权。” “老师,那您储备的那么多食材呢!”伊芙问道。 “唔,我给乔治好好的做了一顿,他也愿意带着佣兵团退出这场战争。” “大师,”桑纳颤抖着问道,“维多利亚小姐呢?” “哎呀,这个我忘记了……”索布雷满不在乎地笑笑,“……开玩笑的。” 他拍了拍木箱,木箱里回应以一阵锤击。 索布雷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对了,桑纳,你的合同是跟博隆单独签的,能否给我一个面子,再保护马格德堡一天呢?” 桑纳迟疑地说道:“索布雷大师,如果这是您的意愿……” “不是意愿。”索布雷微笑道:“您和维多利亚小姐,此刻都是自由的人,我的意愿不会改变任何事。” 桑纳当即松了口气。 他并不讨厌这份工作,真的,在一个没有亡灵巫师竞争的地方参军,无需和同僚们争夺遗体,对于还在成长的亡灵巫师来说,这是一份完美的体验。 然而,前提是,背后要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如果要比喻的话,离开亡灵之地的亡灵巫师,就像是投身海底采集珍珠的渔民,那根保证生命的绳子,一定要牢靠地握在可信者的手里! 桑纳的判断很简单,索布雷十分可靠,伊芙可靠,雅卢绝对可靠,此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去测试他们是否可靠的必要。 此刻他的心情是不错的,自己自由了,维多利亚小姐也找到了,可以回去向巴托里夫人复命,然后找个地方,安心消化此行的感悟了…… 牛头人却继续说道:“这是我的命令。” 桑纳愕然,沮丧,动摇,然后无奈地叹气: “您的命令,便是我的命运。” 索布雷一指木箱:“里面还有你留在塔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身体,都交给你了。我们就此告别吧,亡灵巫师。” 说罢,他又拍了拍木箱:“再见,维多利亚·巴托里小姐。” 伊芙也走过去,拍了拍木箱:“再见,维多利亚。” 雅卢,觉得这场景古怪极了,还好索布雷把维多利亚的那口棺材外面裹了一层木箱,不然那就是一场活蹦乱跳的遗体告别。 “再见,维多利亚。”他小声地说道。 眼前又开始出现幻觉了,雅卢仿佛在出席一场葬礼,耳边同时交织一个牧师的吟诵,和索布雷细密的安排。 “我们仁慈的天父,在地上如在天上……” “我们这次沿着易北河下去,先到汉堡再说……” 一铲子土慢慢地填进墓穴。索布雷轻松地扛起了几人合抬的桌板,雅卢感到自己像是躺在墓穴里一样的平稳。 “请您饶恕我们,正如我们饶恕得罪我们的人……” “我也不想马格德堡出事,但我们离开,他们反而会更安全……” “尘归尘,土归土,阿门!” “见鬼,雅卢,你这是!” 感觉上只过了一瞬间,但雅卢再度清醒过来时,他身边的景色已经大变了样,金色的午后天空换成了猩红的残阳夕照,一张关切的牛脸和一张好奇的狼脸挤在他的视野中。 伤口感染?雅卢轻松地笑了笑,现在他根本不用担心这件事。 “混沌诅咒,发作了吧。”他平静地说道,就像是在说“下雨了“一样。 “应该不用担心,发作几次后我也熟悉啦,这玩意只会折磨我,但不会让我这么快死掉。”雅卢仔细地说着,“这一次好像会出现很多的幻觉,让我迷失现实,请老师把我绑紧一点,免得……” “不。”索布雷低下头,“你让我好好想想。” “这还用想吗?索布雷,我可不是为了看你这副软弱相才跟过来的!”灰狼喊道。 然后是嘭的一声,灰狼的喊声离得远了些: “又是这样!你以为靠这种蛮力就会让我屈服吗!我只是不想让姐姐太伤心,才一直没用杀招对付你!” 然后灰狼的声音陡然变得温柔:“劳驾,精灵女士,能不能帮我一把,把我从地里拔出来?” 然后这些声音彻底地远去了,雅卢感到自己的意志模糊起来,又一个幻境将他淹没…… 这次诅咒发作的痛苦和物理上的痛苦无关,而是某种精神攻击。 幻境本身并无意义,只是不停地将他从现实中剥离又浸入——若要形象地比喻,大概像是一个熬夜到深夜的扑街,在清晨时分就连续地被管道施工,楼上装修,隔壁迎亲一系列的噪音反复吵醒,再将这个痛苦的尺度放大百倍吧? 直到他的脑门突然一痛,他睁开眼,索布雷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低沉地说道:“保持清醒,雅卢,在我说完一切,而你做出判断之前,我会让你一直清醒下去。” 雅卢艰难地点点头。 “你身上的混沌诅咒已经异变,具体方式我说不出来,我不是奥德加,但有几点可以确定。” “第一,它现在会致命。 “第二,离马格德堡外的某个人越远,它会越不可控。 “第三,当它彻底致命的时候,你身上会打开一道通往深渊的裂缝,恶魔和混沌会从那边穿越界限……这对于马格德堡来说,仍然是比佣兵围城大得多的危险。 “第四,催化你身上诅咒的人,我判定不出来,但乔治告诉我一件事,佣兵的营帐里,为首的巫师是一个阴影、混沌双系达到第八位阶的,内法部巫师。” 牛头人淡淡地说道:“我们都知道那是谁。” 啊,被高阶巫师惦记上果然有些麻烦呢…… 雅卢又有些迷糊,索布雷很快在他额头上追加一记爆栗,指头上似乎带着一丝迷幻的震荡,让雅卢清醒了许多。 他定了定神,说道:“这么看的话,把我带到一个无人的地方,默默地等待诅咒完成,然后您一定有办法解决掉余下的灾害,这是对马格德堡最好的处置。对吧?” 雅卢很早就有过疑问,如果索布雷都做过预言的双方,处在一种电车难题关系里,即使索布雷也没办法打破这个循环——他会怎么取舍? 不过现在看来,答案倒是没那么艰难,两条铁轨上绑着的人都一样无辜,只是一边绑着几万人,一边只有自己一个。 就连雅卢自己,都觉得应该让电车碾过自己这一边……只是有很大的遗憾。 比如法术的奇幻还没探究到,多里安留下的秘密还没钻透,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做出任何,值得人记住的事。 “不,不会的!”精灵突然喊道,“老师,您会救他的,对吗!” “伊芙……如果你认为这是你的责任,那大可不必。”索布雷沉闷地说着,“你应该归咎于我,或是归咎命运。” “但是——“ 在师姐的喊声里,雅卢又落进幻景了,索布雷似乎都失了神,以至于没有发现。 四周是盛放的烈焰,宛如蔷薇的花海,高大的牛头人随手挥着一根燃烧的木棍,在火场里砸出一条路来。 他背后跟着一个赤脚的精灵少女,焦急地追着他喊道: “先生,先生,我可以派上用场的!” “我可以帮你点火,普通地点火……” “烧饭的时候点火,杀,杀人的时候也可以点火。” “在冬天我也可以普通地点火取暖的!” “求您了,您是巫师对吗,您是强大的巫师对吗,我可以派上用场的!” 牛头人的步子越迈越快,精灵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又,普通地搞砸了吗。” 满是黑灰的脸上冲出两道白皙的痕迹,她呢喃道:“我还可以……点火啊。” “是吗?那您可太有用了,小姐。” 精灵惊讶地抬起头,眼前是一只……半狼人? 她黑发黑眸,宛如人类的眉眼中掩映一股异国的婉约,但紧缚的皮甲又显出一丝豪迈和干练。半狼人伸出毛茸茸的手,将精灵从灰烬中拾起。 “抱歉啊,我家的帕维听不懂精灵语,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小姐。” 牛头人去而复返,站在半狼人的身后,温驯地笑着。 接着,仿佛要宣告这一切在现实中只是一瞬间一样,雅卢的耳边接续上了伊芙清漓的声音: “我是伊芙·加斯科尼斯,老师。我不是来做一个普通的巫师的。” “我看不出您有任何选择的必要,老师,如果杀死那个雷纳德,能让雅卢和一切都回归正轨,那这就是我选择的解法。” 夕照里,精灵身上开出一片黑色的荆棘,坚韧顽强,像是路边等待一场野火的野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