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术先一步成型的还是雷纳德,他用沙哑而苍茫的嗓音颂唱:“……第九重地狱之下,卢奇菲罗的背叛边境。” 空气中响起脆裂的哀鸣,仿佛一群眼珠被粗暴地碾破时应当响起的声音,这喧闹刺耳的回响将刻进每一个马格德堡市民的记忆里。 如果他们中还有人敢于抬头仰望,就会发现原本如同幕布的漆黑夜空,已经变成了血迹干涸后的某种皮革。仍有星辰交错着闪烁,但稍一细看,就会发现那是一只只狰狞而血腥的眼睛。 雅卢此刻正在这些眼睛之间穿行,每一只人头大小的眼睛都将残忍的目光锁在他身上,整齐地挪移着,仿佛风吹过原野时一同伏低的野草。 即使披着恶魔的皮,雅卢也感到毛骨悚然。 好消息是,雷纳德的法术出手了,而自己暂时没死。而坏消息是,想来这个第九级法术也不会指着把人活活瞪死,一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了,而自己浑然不觉。 顾不得距离有一些极限,对着眼球丛中的人影,雅卢先低声说了一句,然后开始颂唱:“将荒谬的……” 嘴上的肌肉却僵硬住了,声带也生涩地,仿佛锈蚀的齿轮那样停下,被蛛丝般的目光吊住,悬停在半空中。 每一只眼睛都嘲笑地望着他,和雷纳德本人的眼睛没有两样。 紧接着,在阴邪的凝视下,他身披的恶魔壳子也开始躁动起来,雷纳德施施然地扶着眼球,飘飞到雅卢面前,伸出手,在翘起的脆壳上轻轻一掰。 像是掰开粗劣的陶片,孟菲斯托的表皮被一点点剥离,旋即融化成了一团,再栖息在雷纳德的右臂上。 混沌巫师满意地挥了挥恶魔化的右臂,感受着其中鲜活的力量,喃喃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的命运就在我的身边,我却有98%的概率彻底错过。” 他随即轻松地笑了起来,用恶魔的锐爪轻点雅卢的额头:“真是可惜啊,雅卢,你没有跟我学过混沌法术,否则,怎么会不防备【背叛】的力量呢?” “没什么,好可惜的。” 雅卢冷笑道,他忽然间挣脱了所有桎梏,轻轻地向后一跃。 “我更怕学到您拖泥带水,从不直截了当地解决对手的坏习惯。” 少年坠下天空,雷纳德惊愕地发现,不是他挣脱了什么,而是……束缚着他的一切都消失了。 身周的眼球化为乌有,龟裂的噩梦天空恢复平静,澎湃如潮的混沌魔力空荡如也。 双系精通的内法部巫师雷纳德,此刻变成了一个高空中的凡人。 “真可悲啊。”一个女声在雷纳德身边说着。 “谁!你是谁!”雷纳德一边坠落,一边惊慌地喊道。 声音来自他的右臂:“将荒谬的以驳斥,将愚妄的以否定,将虚幻的以淬灭,这就是孟菲斯托的魔法否决术,除了贴身施法之外没有缺陷。施法的明明是我,年轻的巫师啊,把那么多的精力留在那个孩子上干什么呢?” 雷纳德愕然,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你应该已经背叛了,我的法术是绝对的,就连第九级的法术也能策动!” 女声慵懒地说道:“第九级就是绝对的吗?那你的世界还真小啊。” 两人一前一后地坠着,但似乎是孟菲斯托隐隐发挥着作用,雷纳德更轻松地破开空气阻力,迅速地超越了雅卢,狠狠地砸在城外的河滩上。 雅卢紧随其后,砸进易北河的激流中。 他先是眼前一黑,继而被剧痛激醒,肋骨上的旧伤——也不算旧,还没经过一天——已经炽烈地发作起来,提醒着雅卢这具身体已经饱受摧残。 涌流中,他的右臂艰难地破开激浪,恶魔化的尖爪回到他的身上,将他拖到河边,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重新化成了一团褐色的流体,钻回了玻璃瓶。 雅卢轻叹一声:“我不是说了吗?你已经自由了。” 这句话是在他冲向雷纳德时说的,他当然警惕着【背叛】,但没有多余魔力的他,只能用出最下的下策了。 考虑到雷纳德很少一言不发地解决对手,雅卢觉得,只要他接近,孟菲斯托应该有机会独立放出那个法术。 恶魔只向他要了一件东西作为报偿,雅卢苦笑不得地答应,或者说求之不得。 这个被达·芬奇封印的恶魔并没有魔力的来源,所以为了独立施法,他夺走了雅卢身上的混沌诅咒。 雅卢检索全身,发现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两件完整的东西,一是这个封印孟菲斯托的可乐瓶,二就是索布雷留下的命运之杖。 他撑着命运之杖,缓缓地向雷纳德的残躯挪去,依稀可见混沌巫师残损的血肉散落,但那张面具保护了雷纳德的头颈完好,犹然放着白光,让雅卢止不住地感到危险。 补刀一定要做好,雅卢想道,他慢慢地走进,高举命运之杖的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