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望轻笑,眼底却微红:“所以说呢,我们家岁岁是很厉害的,不比我妈柔弱到哪儿去。她后来跟我讲起这事儿的时候,眉头皱都不带皱一下,还跟我夸自己水性好,在海里能游个几圈再上岸。” “还有她大一那年悄悄去桐川照顾秦芸的事情,我们全家人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个傻瓜,还以为自己能瞒着我们多久。” “所以,她比我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强大得多得多。而且岁岁聪明,到任何的环境下,都能逆风生长,扎地生根。我不知道你对娱乐圈关注多少,但你应该知道一个人叫做林沁喃,很多人都知道她跟孟桑不对付很久了。孟桑有几次很圈粉的行为,都是在和林沁喃同台的时候,说出了一些明显和林沁喃不在一个层次的话。那些话理智又冷静,在缓和氛围的时候还能明里暗里嘲讽一下林沁喃。” “她现在的脾气里带着刺。但你也知道,以前的孟桑当然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的孟桑啊,喜欢哭喜欢闹喜欢玩,更喜欢撒娇,无论遇见什么样的人,都能尽力去包容和喜欢,尽管碰上了刺头,也依旧能找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然后告诉自己:这依旧可以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现在不是。她还是喜欢闹喜欢玩,但再遇见不讨喜的人,在她这里就是不讨喜,一点喜欢都懒得分出去。表面上的不在乎已经是最大限度,要跟她说这人哪里哪里也是好的,她只会觉得麻烦。” “别人哪里好,跟她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一个点触着了她的逆鳞,那她就和对方没话可谈了。其实我身为她的家人,说不上这算是变好了还是变差了,但总之就是变了。” 路子望这些年从未离开过她,自然看得见孟桑周身的变化。他日常中对此从来不置可否,不会难过,只是偶尔心里会说一句,自己的这位妹妹,这下才好像是真的长大了。 “而且还不止,”路子望将剩下的那半瓶酒一次性灌下了肚,话也变得多起来:“你知道岁岁她有多怕疼吗?娇气包一个,虽然她在心理上一点也不矫情,但生理上就像个小公主一样。哪儿嗑着碰着了,嘴上说不疼的,生理总要先掉下来眼泪。” “但就是这么怕疼的她,去年……给秦芸捐了骨髓。” 顾以年脸皮发麻。 “什么?”顾以年光是这两个字都没说全,才刚说了第一个字,语气就已经是颤抖的了。 那一刻,呼吸都是僵硬的,痛苦的。 仿佛是拿最尖的匕首,一点都不犹豫地在他心口直接划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让他落了个肝肠又寸断,连呼吸都艰巨的地步。 路子望眉目深深地锁着,怎么也再装不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知道秦芸曾经舍命救过岁岁一次,孟桑可能是觉得一命换一命,身为女儿,这是应该的。可那个时候愿意以命相搏救孟桑的秦芸,就是一位很正常的母亲。但从孟识钧死了,她为了成为富太太而嫁给程世铭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为了孟桑怎么都消不掉的梦魇。” 怎么会这样呢。 她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过去。 他本来以为,自己查到程世铭的那件事后,就已经是知道了全部。 现在想来,真是夜郎自大,井底之蛙。 受过那么多伤的人,自己怎么能那样对她,让她一次次地伤心和失望,最后哭着做出了分开的选择呢。 “你知道的,岁岁她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是圣母。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当然知道自己本可以不做。”路子望叹了口气:“我原本想骂她,是越长越幼稚了,还是斯德哥尔摩了,秦芸对她那么差,她还一心念着。” “可后来我才想起来,或许她的模样,只是世间千千万万人的缩影。” “谁没点执念呢?她很想要母爱的吧。血浓于水,就算我妈对她再好,这点也给不了她。”路子望耸肩:“可能,在对秦芸付出的时候,她会有回到小时候的感觉吧。” 这一声如同警钟,敲击在顾以年的心头。 对儿时那些零星回忆的执念,他顾以年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荆昭的银色戒指,他的电脑密码……每一样都是证明。 “我说不下去了,心里窝火。”路子望吐了口气:“总而言之,既然你曾经是因为隐瞒而失去了她,那就用坦诚再将她追回来吧。” “当然了,只要你改掉那闷声不说的毛病。身为哥哥,妹妹的心思,我还是看得出来的。”路子望起身:“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对任何人都一样。走吧,你家助理在外头等吗?” 顾以年抬手,看了一眼表盘:“我打车回就好了。” 路子望点头:“我也是。哦,别走前面正门,太堵了。” 他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从后门那边走,更好打出租车,地方也清静。” 后门的街道果然寂静,路子望深深呼吸,闲聊道:“京城的夏天倒是不错,就是冬天霾太重。” “哦对了,岁岁一直都认为,我们不知道她大一那年去了桐川。所以,你也记得保密——我靠孟桑你怎么在这?” 孟桑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你知道?” 声线很轻很软,像只受伤的猫。 暂且不管怎么会这么巧,既然被发现了,路子望就也不会再瞒着她:“一直知道。” 他插起口袋,轻笑:“可我们家都想支持你啊。谁叫我们路家,永远是孟岁岁最坚实的后盾?” 孟桑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路子望。 那双棕褐色的眼睛里,透着感动酸涩,还有盈盈的温柔。 她的视线一转,再对上的那一双眼睛,温润清和。 “行了,你俩聊吧。”路子望朝黄毛吹了声口哨:“咱们走了黄毛——哟,穿这身还挺好看的。” 说完不等黄毛反应,一把揽上他的肩,半拖半拉地将他弄走了。 顾以年垂眼,看向孟桑两指尖的那支烟。 孟桑几乎没有思索,在顷刻之间,就把它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一点都没带犹豫的。 但她不太懂,自己明明无所谓被看见的,可顾以年只是眉头一皱,她就条件反射地把烟给丢了,似乎这是一件不被待见的事情。 人真是奇怪,身体的本能反应总比脑子快——可不应该是想法决定动作的吗? 为了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自然,孟桑顺势后退一步,将手撑在了栏杆上边。 她的视力从小就好,这里的路灯虽然不明亮,但她能看见顾以年那张形状漂亮的薄唇翕动,是要开口的表现。 孟桑等着他,叫自己的名字。 可未曾想到,等来的第一句,是“对不起”。 他淡淡地开口,是如同顾总在媒体采访前一般的神情,优雅从容,但出声的嗓音却有些沙哑。 孟桑一怔:“对不起什么?” “很多事情,我都抱歉。” “最早,是我想出国,却不愿意告诉你。” “后来你差点被欺负了,我却在千里之外,还没有能够接到你的电话。你后来说那已经是一种风气,但我想并不是的,因为你还坚守着自己的底线。” “那不是风气,而是一种被包容的糟粕。” 孟桑欲要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到发痛,只得缓缓再说。 “再后来,是长辈生病,我情愿消失也不联系你。” “别说了。”孟桑喉头发紧。 顾以年没停:“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里我总是变得不像自己,明明能做得很好的事情,到你这里,我就想不到要如何去周全。之前没能照顾好你,真的很对不起。”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我依旧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我总是会想起你,什么时候都会想,开心和难过都想告诉你,甚至……在梦里也会见到你。” 孟桑摇头:“现在不合适,你别说了。” “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以年说:“所以,孟桑,你能不能回来?” 寂静。 顾以年是第一次说了那么多的话,现在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口干舌燥。 那些话是有孟浪在其中,可句句属实。 “好的顾以年,画饼画得真不错。”孟桑拍拍手,为自己戴上口罩:“但我没时间陪你玩儿了,我的经纪人还在催我回家睡美容觉,慢走,不送。” “为什么呢?”顾以年说。 “什么为什么?”孟桑皱眉,又竖起了身上的刺。 “既然选择要把我推开,为什么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放任我的接近。”顾以年向前一步:“那么多次的相遇,你都可以把我完全拒之门外,可无论是我送你回家,让你给我送伞,还是为我煮醒酒汤,为躲避记者而住在我家,还有来看雪饼的那次……你都没有拒绝。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给我机会呢?” 孟桑愣在原地,全身如被雷电击中一般,动弹不得。 是啊。 顾以年的问题仿佛是在拷问她的灵魂,孟桑自己也不懂,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呢? 为什么呢? “现在你身边又是言词,一会又跟陆忱在一起,我接近你的模样,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到底算什么?” 孟桑:“算……算你倒霉!” 顾以年:“?” 他本想追问下去,谁知孟桑抬手拦下了路过的出租车,转眼间,就在顾以年跟前没了影。 而此刻的他还尚不知晓,承炀迎来了怎样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