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白楊樹葉被風吹得“唰唰”地響，像極了A市別墅裡童小安的房間看到的景象。十七歲的生日，那個冬日的午後，如現在一般清涼晴朗。童小安躺在床上，看到高大的白楊樹枝丫的影映在窗楣上，並隨著山風搖擺。那時的她，十七歲的花季，雖然還和這枝丫一樣搖擺不定，但是對夏霽陽的到來充滿了期待和緊張。而現在的他和她，隔著五年的距離，便像隔著前世今生般，連多說一句話，他都是嫌棄的吧！ 淚水不斷地從眼眶中湧出，她努力地控制卻只是徒然。此時的夏霽陽突然走過來關上窗戶，倒是把她從回憶中驚醒。他的臉放大在眼前，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挺直的鼻梁，豐盈的唇上唇線分明，唇邊和下巴上有刮得很乾淨的胡須的印痕。她不喜歡留胡子的男人。而眼前的他，依舊乾淨，清澈，驕傲，只是多了幾分成熟和冷酷。 從前，他就見不得她哭。五年了，他還是不能承受她的眼淚。 他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有話好好說，哭什麽？” 似乎是很不耐煩的語氣。她聽著很不舒服。可那又怎麽樣？她自己自作自受罷了。 她接過去擦乾眼淚，“謝謝！” “喝粥！”他打開保溫桶，端出一碗稀得幾乎可以照出人影的白粥和一個湯匙。 她要伸手去接，沒料到他直接坐下，舀了一杓放在嘴邊試了試溫度，然後送到她嘴邊。 “我自己來吧！”他離她這麽近，正是她夢中的場景。她的呼吸突然局促起來。 他也沒有堅持，賭氣般把杓子和碗不客氣地塞給她。她接過去的時候手抖了一下，杓子裡的米粥全灑在衣襟上。 她驚呼一聲，有點無措地望著自己被弄髒的病號服。 他接連從紙巾盒裡抽了好幾張紙扔給她，然後二話不說走進衛生間。 她趕緊用紙巾擦拭衣服。卻聽到他在衛生間裡弄的“嘩嘩”的水聲。 童小安正打算接著喝粥，夏霽陽從衛生間走出來，扶著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抱下床。 “你……幹什麽？”童小安猝不及防被他抱起，驚訝地問。 “身上又髒又臭，不用洗洗嗎？”夏霽陽的聲音自帶冰凍功能，童小安聽著很難受。 “夏霽陽你放下我！我自己能走！”童小安抬高聲音。 夏霽陽沒有理會她，三兩步走到衛生間。 童小安住的是這個醫院最好的單間，衛生和環境都很好。 浴缸已被夏霽陽清理乾淨。他把她放在浴缸的邊上坐好，“醫院裡，就不要泡了，隨便淋一淋，想要泡澡，等出院了回家好好泡。” “嗯……”童小安苦笑了一下，回家好好泡？我連房子都還沒租好，回什麽家啊！ 正在想著，夏霽陽拿著淋浴頭，又說，“彎腰，低頭！” 童小安瞪著他，這人想要幹嘛呀？ 夏霽陽也回瞪她，“讓你彎腰低頭，聽不懂嗎？” 童小安瞄到了旁邊的洗發水，才恍然大悟。夏霽陽這是要給她洗頭髮啊！ “我還是自己洗吧！”童小安以前可從來都沒有過這麽好的待遇，“你出去把門關上。” “……” 夏霽陽不說話，強製把她的頭髮從腦後撥到眼前，童小安也就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手指在她的頭皮輕輕地揉壓，洗發水的香氣濃鬱得讓童小安睜不開眼。不，她也不想睜開眼睛，頭髮被按摩得非常舒服，舒服得她又想睡覺了。 這麽多年，她常常做噩夢，睡眠一直不好。 洗完頭髮，他用梳子梳開，在腦後給她扎了個粗糙的丸子頭。她用手去摸，不禁笑出聲。 “笑什麽？”夏霽陽問。 “太不光滑了！”童小安微笑。 “第一次扎，湊合點吧！”夏霽陽站在她身後，嘴角也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洗完頭髮以後的流程兩人太明白不過了。 童小安靜靜坐著，等夏霽陽出去。 夏霽陽也靜靜站著，不知道在等什麽。 最終還是夏霽陽敗下陣來，他開始解童小安的衣扣，被童小安一把按住。 “後面的我自己來！你出去吧！”童小安細聲說，臉已紅。 “哈，”夏霽陽笑了一下，童小安卻看不出笑意，“你不會不好意思了吧？” “……” “五年前我就幫你換過一次衣服，兩天前又幫你換過一次，你哪裡我沒見過——”夏霽陽近乎殘忍地說，語氣冰冷又戲謔。 “謝謝你！”童小安打斷他，她不想見到這樣冰冷的他，“兩天前你見到了我什麽我不去追究了，就當是感謝你送我來醫院了——” “童小安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夏霽陽冷酷地又笑了一聲，這個丫頭總是想惹怒他，總是挑戰他的耐心，“你以為我那麽想見到不穿衣服的你嗎？” “你……”童小安臊得說不出話來。是啊！他怎麽還會在乎她呢？他不是已經有了一個整天噓寒問暖陪他創業吃苦又美若天仙的周羽婕了嗎？那天晚上他還說他有很多女朋友。她又算什麽呢？她居然這麽自討沒趣，剛剛還說了那樣的話。童小安，你到底知不知道羞恥？什麽叫他看了你，你就當是感謝了？這種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話怎麽會出自你的口裡？ 夏霽陽見她一臉的悔恨，把換洗衣服和毛巾放在盥洗池的架子上就關上門出去了。 外面沒有動靜，靜悄悄的。 他走了吧？也是，待在這裡耗費時間有什麽意思！ 童小安慢慢地擦乾自己，換好衣服。卻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的拖鞋！ 剛剛是他抱她進浴室的。 算了！她赤著腳走下浴缸，打開衛生間的門。 墊著腳尖要往床上走。 身體突然又是一輕。 她又被他攔腰抱起，放到床上。 迅速地完成這些後，他轉身就走進了衛生間。 他把她的內衣和病號服分開。病號服扔到一邊，等會護士會收走。 內衣放到了一個袋子裡。 內衣上似乎還有她的體溫和……味道，他的手忍不住摩挲了一下下。 他拎著裝內衣的袋子走出來。 “忘記帶晾衣架，這幾天換了的衣服都塞這個袋子裡，出院時帶回去洗。”他對她說。 童小安看著那個透明的袋子，裡面放著自己剛剛換下的內衣。她本打算穿上拖鞋以後再折回衛生間收拾的。 雖然曾經是男女朋友，雖然也曾同床共枕，可他們也並沒有親密到那種能夠觸碰彼此隱私的程度。 “謝謝你！袋子放櫃子裡吧！”童小安頭昏腦漲地說。她實在搞不懂夏霽陽到底在想什麽。既然這麽嫌棄她，為什麽一次次地幫她做這做那？ 唉，都不重要了！等她出院，她就徹底從他視線裡走開，再不打擾他！ “小安！”一個好聽的男孩子的聲音從門外傳過來，急促而焦急。 童小安喝過白粥後正睡得香甜，被這個聲音突然吵醒。 坐在旁邊打盹的夏霽陽也驚醒，抬起頭望向門口。 這個聲音他怎麽會不知道是誰！ 歐陽睿急切地打開門，看到童小安躺在病床上。 他快步跑到床邊，“小安你怎麽樣？” 恍若隔世般，從夢中悠悠醒來的童小安畢業三年後第一次見到歐陽睿。 她露出微笑，“歐陽睿，你怎麽來了？” 歐陽睿並沒有夏霽陽那麽冰冷，還是如三年一樣溫暖陽光。他穿著一套休閑裝，乾淨而親切。 “經蘭州……”歐陽睿看了一眼夏霽陽，有點嗔怪的意味，“你哥他不放心你，說你回上海了，不知怎麽回事又病了，讓我來看看你。” 童小安點點頭，昨天經蘭州給她打電話她沒接到，早晨醒來的時候給他打回去，大概說了一下現在的窘狀。沒想到經蘭州居然找了歐陽睿。 “謝謝你來看我，我沒事。”童小安又笑了笑。現在的她，精神好多了。 “夏霽陽，你公司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在這裡照顧小安就可以了！”歐陽睿對夏霽陽說。 夏霽陽臉上有點掛不住，“你來幹什麽？” “小安回上海，你都沒告訴我，夏霽陽，我還沒怪你不夠哥們呢！你倒來問我來這裡幹什麽！”歐陽睿帶著怒氣，“五年前我就跟你說過，你要是照顧不了小安，我可以！” 童小安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人，她從床上爬起來，“誰都不用照顧我，我是個正常人！” “小安，你說，夏霽陽是怎麽欺負你的？他前天晚上是不是……”歐陽睿問道。 “沒有！沒有人欺負我！” “那你怎麽會突然住院？哪裡不舒服啊？” “她是急性胃炎。”夏霽陽沉默了一會，終於說話。 “我早就說你生活不規律，饑一頓飽一頓會傷害身體。你總是不聽話，我行我素——”歐陽睿對著童小安一頓抱怨，嘮嘮叨叨地樣子更是惹怒了夏霽陽。 “她怎麽樣用不著你管！人你看到了，就請出去吧！”夏霽陽打斷歐陽睿的話。 “夏霽陽，這幾年你怎麽變得越來越不近人情了？”這句話歐陽睿早就想問了，從三年前夏霽陽回上海創業開始，他們就經常見面，煩了悶了夏霽陽也會找他，但是兩人的交往模式僅限於酒吧灌酒。夏霽陽每次都問他小安聯系你了嗎，在得到歐陽睿否定的回答後，夏霽陽就悶頭喝酒，然後爛醉，然後歐陽睿送他回家。 夏霽陽冷冷地說，“我本來就是這樣！你們隱瞞我騙我的時候怎麽就沒考慮過我的感受？”所有人都在騙他，明明有了童小安的聯系方式，卻刻意對他隱瞞。他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童小安要求的，是童小安本著對他好的心理要求歐陽睿和莫莫不要跟他透露自己的行蹤。她隻想他忘了她。 可是，這話，歐陽睿和莫莫都不能說。 “霽陽……”歐陽睿的聲音軟了下來，“這幾年，你也有過其他感情，多余的話我不想說了，我一直在等小安，等她回來……” 夏霽陽的臉變得鐵青。 這幾年夏霽陽也有過其他感情？對的，他有小羽，還有他說的很多的女朋友。童小安心痛如絞，她實在無法想象夏霽陽與其他女孩子在一起的場景。可是，那不正是她犧牲了她們的愛情想要換來的結果嗎？ 三個人僵持著。 病房裡恢復了安靜。 突然，夏霽陽的手機鈴聲劃破了這靜謐的氛圍。他接通電話，一個女人溫柔甜美的聲音傳出來，“親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