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安總是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她對莫莫的家莫名熟悉，但又不是因為像極了她曾在A市的家。
  若有若無的熟悉的氣息在空氣中飄蕩，似乎是她夢中常常懷念的味道。她說不清，唉，還是算了，莫莫是她以前最為熟悉的人了，這必是她自己的氣息了。
  換上乾淨的衣服，吹乾頭髮，童小安走出來，見莫莫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她也懶洋洋地躺倒在沙發上，像以前一樣偎在莫莫身邊，說，“好莫莫，帶我去吃什麽啊？”
  莫莫看著她一身昂貴的休閑衫褲和脂粉不施的臉，故意很嫌棄地說，“你們作家都是這麽過日子的嗎？穿得隨意就算了，臉也不弄弄！”
  “我不會啊！這些年你不在我身邊，我一點攀比的心都沒了。”童小安吃吃地笑，梨渦如同兩顆雪花糖，把她的臉照得格外明亮和甜美。
  “你是不是一次性買了很多這種衣服啊？有錢人的世界我越來越不懂了！”莫莫嘴上不饒人，心裡卻很疼惜童小安這幾年的漂泊。
  童小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除了生存和定期給小波羅寄東西，我也沒有其他花銷。金額不大的稿費一般都是批量買衣服和食物，你知道我懶嘛！”她又回到了小時候，拉著莫莫的手撒嬌。
  莫莫捏著她的臉，“服了你了！都二十五了，還是不會照顧自己。我雖然一直在學校，但是也覺得自己變了很多，可你，還像個小姑娘。真不知道你這些年在外面都學到了些啥！”
  “有啊有啊！我不怕黑了，我可以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房也沒有那麽害怕了。”童小安得意地說。
  “好，我們小安最棒了！”雖然隻比童小安大了幾個月，莫莫一直都比她心智成熟，一直像個姐姐一樣遷就和照顧她。“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吧，我訂了咱家鄉菜，為你接風，歡迎回歸！”
  童小安這幾年在外面因為生活沒有規律，一直有胃病。晚上跟莫莫飽餐了一頓，又喝了點酒，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莫莫這個家夥，把她送回來就說要跟顧小樂連夜回一趟A市，扔下鑰匙就匆匆走了，丟下一個被酒精折磨得哼哼唧唧的童小安。
  已經入秋的天氣涼意很足，莫莫走的時候把窗子打開了，夜風吹進來，童小安打了個冷戰，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睡得迷糊。隱約感覺自己被什麽包裹起來，她想要動，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房間裡她熟悉的氣息越來越濃，就在她鼻尖。她想起來了，是淡薄荷的香味，就是這種味道，她心心念念了五年，一直深藏在心底。
  只是這香味裡還混了淡淡的煙草味。
  她突然驚醒！
  月光似輕紗般照進來。
  童小安突然睜開眼睛。
  那麽近的一張臉，那麽喜歡的一雙眼，就在自己眼前。
  不會又是夢吧？
  她喃喃，“夏……霽陽？”聲音沙啞，頭疼欲裂。
  沒有人回復她。
  那雙眼睛充滿了憤怒、戲謔和殘忍，不再像她記憶裡那樣清澈純淨和深情。
  他隔著被子抱緊她，臉貼著她的，大口呼吸她帶著酒精和百合花香的氣息。
  童小安被他抱得肩膀很疼，她掙扎了一下，“痛……”
  夏霽陽猛地松手轉過身，站在月色下，瘦削的身影孤寂而悲涼。
  五年了，終於還是離他這麽近了！這一次，她不是躲在陰暗處遠遠地看他。她看他，他是知道的，這種感覺真好。可是，為什麽她心裡會有那麽多的悲傷和心痛呢？
  “夏霽陽——”童小安乾澀地喊道。
  “不要叫我名字！”夏霽陽冷酷地打斷她，聽起來對她很反感很厭惡。
  童小安坐起身，驚詫地看著他，“我想問……你怎麽來了？”
  夏霽陽沒有回頭，“我的家，我不能回嗎？”
  這兒是夏霽陽的家？不是顧小樂和莫莫的？童小安把今天的一切感覺都串起來，終於得出了結論。
  莫莫騙了她！
  但，為什麽啊？
  既然是夏霽陽的家，那她一刻也不能待了！不要讓他的女朋友誤會了！
  她掀開被子走下床，穿上外套。匆匆跑進衛生間，把她的瓶瓶罐罐和換洗衣服一股腦扔進行李箱。拉著兩個大行李箱就要往外跑。
  夏霽陽冷眼看著她做這些事。
  在她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一把拉住她。
  “你要去哪裡？”聲音還是沒有溫度。
  “對不起，不知道是你家……”童小安扯了扯被他拉住的衣袖，不想在這深夜裡與他糾纏。至於要去哪裡，先出去再說吧！
  “所以呢？要走？”他用力踢掉她手裡的行李箱，把她扔到沙發上。
  “夏霽陽，你發什麽瘋？”童小安握住行李箱的手被震痛，後背硌到沙發扶手上，也好疼。
  “我發瘋？”夏霽陽突然笑了。黑暗中童小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從這笑聲中感受到無限的隱忍和委屈。
  “童小安你說我瘋了？”夏霽陽厲聲問道，“你以為我的家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嗎？你把我夏霽陽當成什麽了？”
  “我沒有……”童小安辯解，“是莫莫……莫莫說是她的家。”
  夏霽陽不予理會她的任何解釋。
  “五年！你又把我的五年當成了什麽？”從前的夏霽陽從未像現在這般失控，童小安已經不太認識這樣的他了。
  她語塞，只能輕聲一遍遍重複，“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沒有什麽？沒有在乎過他的感受？沒有把他當成她的男朋友？
  微不足道的解釋。
  夏霽陽走到窗前，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著。把剩下的煙順手扔到茶幾上。整個動作嫻熟自然。
  “你……抽煙？”童小安又一次驚詫。
  夏霽陽沒有回答，站在窗前狠狠地吸了幾口，摁滅煙頭，從窗子裡扔出去，然後關上窗戶。
  童小安知道夏霽陽此時肯定是在看自己，說不定又是某種她無法承受的嘲弄的笑容。
  對啊，他抽不抽煙，他現在怎樣，跟她又有什麽關系呢？她何必去管這些閑事？
  既然五年前放棄他，把他推給別人，就應該預料到如今他與她已是陌路。
  童小安揉了揉還有些疼的虎口，再一次站起身，想要撿起行李箱。
  夏霽陽一個箭步走過來摁住她，濃鬱的煙草味讓她幾近窒息。
  他的眼眸在暗夜中晶瑩發亮，像在探究什麽。
  “你……還是……讓我先走吧！”童小安忍著強烈的不適感，掙扎著。
  “你還是要走？”夏霽陽的聲音有失望，還有怒氣。
  童小安心頭一震，說不上的感覺像氣泡一般冒上來。
  五年來，她在心裡描述過很多種和他再次相遇的場景，甚至都想到他會有周羽婕的陪伴，唯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
  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可又能怎樣？她已經如此不堪，父親離世後有很多人舉報他，又有很多人意圖抹黑他。這些，夏霽陽的父母怎會不知道。
  她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因她而蒙羞。更何況，他的身邊，已經有了別人。那個女孩子，愛他，不比她少。
  “嗯，”童小安淡淡地說，“已經打擾到你了，我這就走。”
  “打擾？”夏霽陽抬起她的下巴，“你打擾了我十年！”
  “對不起！”童小安想掰開他的手，卻被他攥住手。
  手被他緊緊握在手心，溫暖而乾燥的手心。熟悉的感覺又湧上來。童小安咽了口吐沫。
  “緊張？”
  “唔？”
  “你一緊張就會吞口水。”我對你如此熟悉，你卻怎麽忍心不辭而別，躲了我五年？“沒想到你在外面逍遙了這些年，這個毛病卻還沒改。”
  “夏霽陽，你到底想怎樣？”童小安不知所措地拚命咽口水。她這次回上海是因為新書的簽售會，還有一家出版集團要跟她長期合作，要求她回上海常駐。她也是反覆考慮了才決定回來的。
  五年了，再寒冷的冰山也被周羽婕這麽個玉人兒融化了吧！她即使再次出現，也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感情了吧！
  “我想怎樣？我倒想問問你童小安想要怎樣！”夏霽陽難掩怒氣，放了她的下巴和手，站起身。
  “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是我不對，不該誤打誤撞到你家來打擾你。這樣，等天亮，我找個鍾點工把我所有待過的痕跡清理一遍，不讓你女朋友誤會。可以嗎？”
  “女朋友？噢對，女朋友！”夏霽陽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他走到門口，打開客廳的燈。
  明亮的燈光刺痛了童小安的眼睛，她皺起眉頭，眯著眼。
  “我有很多女朋友，你是怕哪一個誤會呢？”夏霽陽笑著問。
  童小安眼中的夏霽陽已經完全沒有了五年前的陽光和稚氣，雖然樣貌沒有變化，但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目光凌厲，表情冷酷。以前那個偶然賣萌耍酷耍帥的夏霽陽變成了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可是，為什麽，她還是那麽愛他？
  五年了，她每天都告訴自己要忘記，難道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場空嗎？
  很多女朋友？他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莫莫沒有告訴她？
  “夏霽陽，我們好好說話，可以嗎？”童小安的心變得柔軟。
  夏霽陽表情冷漠，童小安猜不透他的心思。
  只聽他說，“五年前，你給我好好說話的機會了嗎？”
  童小安心頭痛極，卻不敢言語，怕一個不留神讓聰明的他看懂了自己有增無減日益熱烈的情感。卻沒成想，夏霽陽後面說的話讓她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