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你还在吗

大学期间叶惜佳对易续一见钟情,展开猛烈追逐,成为易续的女朋友。     张衣因为张恒礼在成长中给与的帮助、包容和巨大的无私也暗生情愫。     大学毕业后,叶惜佳在父母的安排、易续的支持下独自留学德国。两年后满怀憧憬地回到长沙,易续和张恒礼却先后遭遇重创……     在苦难面前,人与人的自私与无私、城府与单纯、冷漠与温暖都像被甩在白纸上的黑色、红色一样凸显无疑,由于亲情、友情、爱情与残忍的现实相碰撞而产生的慌张、扶持、奉献和选择也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撞击著四个人的心灵。     叶惜佳和张衣,这两个从娘胎就认识的女孩,当心爱的人陷入绝境时,对“爱”、“家”和“归宿”也做著不同的理解和选择。

Dear Funny
  2014年4月29號中午12點半,長沙第一條地鐵線正式載客運行,我從首發站坐到最後一站。進站的時候,遠遠地一眼看到張恆禮,橙色T恤水洗白色牛仔褲,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格外顯眼。他進了第一節車廂。我向最後一節車廂走去。到了終點站,我又遠遠地看到了他,在人群中很精神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樣,在思念著張衣。  他不知道,就算我們從此改掉愛遲到的壞毛病,永遠不遲到了,張衣也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那天,是張恆禮26歲的生日。
  9月中旬,易續終於安排好了公司的新運行模式。四年前的同一地點,我穿著白裙,要飛往德國,他和張恆禮送我。這一天,我獨自送他,不再身著白裙,也沒有張恆禮。
  從西班牙開始,易續走過了十三個國家,過了一段極其混亂的飛行的日子,總是有信息把他從歐洲送到非洲、澳洲、又回到歐洲、卻又指向了南美洲,再又回到歐洲。但他還是雙箭齊發,開發了許多客戶。不管是深圳還是長沙的業務員都似乎成了他的跟單員,第二年公司總結大會的時候林木森當著全體同仁的面批評他:你能不能手下留點兒情?公司這些頂天立地的業務員全他媽吃了大半年的嗟來之食了!
  沒有線索指向意大利。易續還是抽空去了米蘭,去了他心系多年的聖西羅球場。2012年12月9日,我塞住耳朵,好心的計程車司機關掉了收音機,我們沒有繼續往下聽的那場比賽,米蘭最終客場2-4大比分逆轉獲勝。
  易續在南看台給我發回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跟一家子四代人的合影,他們是米蘭當地人,分別是77歲,54歲,28歲和5歲。整個家族都是米蘭球迷。
  77歲的老人通過他28歲的孫女翻譯給易續聽,他說,愛就是,我從5歲開始,就來這裡罵米蘭,一直罵到了77歲,並且不會停止,直到我去了天堂!
  2015年10月,易續根據線索第二次到達西班牙,幾天后,找到一位叫Coralia的女士,她曾是爸爸的妻子,他們在1991年登記成為夫婦,在登記資料上,易續的爸爸登記的名字是JoaoDuan。
  Coralia告訴易續,Joao是以難民身份從俄羅斯到達西班牙的,她當時還是中文系大三的學生,一次做社工的機會認識了Joao,Joao主動教她中文,很快他們就戀愛結婚了。結婚半年後,Joao開始了自己的物流生意,兩年多隻回家兩次,回家也只是為了居留登記。1994年的春天,Joao突然回家提出離婚。後來他們就再也沒有聯系。
  易續好不容易明朗的線索,又戛然而斷了。
  這兩年我媽當著我的面罵了易續很多次,怪他耽誤我。她曾給我下最後通牒:“三個月之內,他要是不回來,你就重新給我找個男朋友!”
  三個月的期限一到,她拿著我的照片出去找相親對象,沒人看得上我,她又隻好了說,“我再給你們兩個月的時間!”
  兩個月之後,她又氣憤地拍著桌子說,“你問問他,三個月之內回不回來?”
  年末的一天,我在街上偶遇了一次高潤,她主動邀請我喝咖啡。長沙真是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認識的人如果不特意聯系,可以三年不遇上一次。認識的人即使不特意聯系,三年也會遇上一次。
  高潤不畫濃妝的時候更好看,眉眼盈盈。她沒有跟鍾沛結婚,
知道鍾沛是那樣的人,她嫁不了,幸好鍾沛總是說忙忙忙,也沒去登記。我在蛋糕店跟他們發生衝突的第二天她就逃到雲南躲了三個月,回來時父母已經把什麽事都處理好了,雖然她還是被他們打得在醫院躺了一個月。我當時那樣威脅鍾沛,他都沒如期把錢給我,原來不是不怕我去婚禮上鬧,是已經沒有婚禮我可以去鬧了。  高潤說:“我其實不懂愛情,隻懂孤單。從小到大,爸爸在外面忙,忙著找門路想發財,媽媽在家裡忙,忙著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爸爸發財。我覺得最快樂的事,是有人跟我說話。注意到張恆禮,是因為發現這個人身邊總是有朋友,吃個飯還能你搶我的飯我搶你的菜,好不熱鬧!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張恆禮,但是我愛身邊總有朋友的張恆禮,就算跟張衣吵得面紅耳赤,都偷偷覺得快樂得不得了!可是後來,你去了德國,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我選擇了你精心安排的公司,張衣怎麽都約不出來了,易續更是沒了聯系。單獨跟張恆禮在一起,也覺得越來越乏味。所以我逼張恆禮吸煙,這樣就能跟公司的男同事成為很好的朋友,下班後就能一塊兒吃飯一塊兒玩了。可是張恆禮吸了煙,還是沒跟那些人成為朋友。那時我開始注意老板鍾沛,公司的人都圍著他轉,於是我開始私底下接觸他……我也不懂什麽是劈腿,只是知道自己特別害怕冷清。也許我真的傷害了張恆禮、你們也討厭我……那天你痛斥鍾沛對易續和張恆禮的所作所為,我不敢相信才對你那樣,我連易續是他的好朋友都不知道!我說我討厭你們以前在我和易續面前時時表現的默契,其實只是嫉妒你們——有人陪著一起長大。也許你不相信,鍾沛對易續和張恆禮所做的那些事,特別是對易續,在我看來,比我劈腿惡劣多了!愛情隻講感情,友情除了感情,不還講個義氣嗎?他跟易續的區別真的太大了,自私的人把身邊人當塵埃,自愛的人把身邊人當金子。知道嗎,鍾沛的公司去年倒閉了,到處跟人借錢,生活費都籌不到。”
  “活該!”我說:“人心是土壤,爛種子結不出好果實!”
  “是啊!那天被你罵了之後,我才好好看清那個人的樣子,他真的不是好人呀!除了比他更有錢更有地位的,他誰都看不起,有難不幫,正眼不瞧,那些比他更有錢更有地位的他也一樣瞧不上,見面時阿諛奉承,私底下嚼他們的舌根子,假得不行。你說他是禽獸,我覺得他是蝙蝠。遇上飛禽,他說我有腳,比你們高一等。遇上走獸,他說我有翅膀,比你們高一等。所以他非禽非獸,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心裡,誰也不是他的自己人,沒有人會雪中送炭、助他一臂之力,危難之時鳥獸散也是他自找的!”
  “我記得第一次見他的那天,他一身白色的運動服,乾淨得像月光。他的女朋友意外去世,全班的同學都安慰他照顧他,他身上有幾十個同學的關注和關心。”
  “所以你們這些在校園裡認識他的人,對他都比他自己對自己要好,你們大概都還記得他當初一塵不染的樣子,他卻早忘了。對了,上個月我跟張恆禮吃了頓飯,張恆禮告訴我你們這群人也不熱鬧了。”
  她歎著氣說:“真可惜,世界上最幸運的事,大概就是千人萬人中,有兩三人相知。你們曾經那麽幸運,真的太可惜了。”
  我在街上偶遇高潤三天后,在地中海的小島國塞浦路斯,一個叫帕福斯的城市,易續終於找到了他的爸爸。
  他爸爸正在重症監護室,一張中國面孔,卻擁有拉脫維亞護照、拉脫維亞名字。保險起見,易續靠DNA確認了身份。
  在帕福斯的郊區,有個海邊有三塊大岩石,傳說中愛神維納斯就是海水拍打在這些石頭上的浪花裡誕生的,塞浦路斯當地流傳著這樣的故事:如果人能圍著三塊石頭游泳,每遊一圈,就能受到愛神的呵護,年輕十歲。11月初,易續的爸爸和他女朋友為了這個虛無的願望去游泳,海浪太大,兩個人都被卷到浪底去了。人們從水裡把他倆打撈上來時,那女人已經確定死亡,易續的爸爸意志散失、肺部大量積水、腦損傷嚴重。
  沒有人為他負責醫療費用,他在法律上也沒有一個家人或者親人。醫院正考慮要不要把他送到便宜很多的社區醫院,當成難民做慈善式治療,那樣不管是治療的力度、儀器、藥物都會下降好幾個標準。易續及時趕到,扛起了醫療費用。
  易續在醫院旁租了個房子,有時間就去醫院照看,等待他爸爸情況好轉和蘇醒。這一住,就是七個多月。
  2016年7月23日,我突然接到Funny的電話,她的聲音溫柔得讓我錯愕,她說:“wouldyoucometovisitmeplease”(請問你能來看看我嗎?)
  我給易續打電話,告訴他Funny出大事了,她居然打電話給我,最嚇人的是她說了“please”!
  她居然說“please”!
  易續當天下午立即飛往漢堡。Funny心臟病發,很虛弱,她自己也知道這一次真的時日無多了。
  她問易續我為什麽還沒去,易續騙她說我正在申請簽證,可是德國大使館很嚴格,需要多一些時間,他鼓勵Funny再等等我。
  兩天后Funny在睡夢中去世了。
  我想起11年的4月22號,是我跟易續在一起四周年的紀念日,那天我買了個小蛋糕回家,視頻連線跟易續慶祝完後拿到後花園把蛋糕分享給正在做日光浴的Funny、Soeren和王太太。
  王太太問:“什麽日子啊今天?”
  我說就是想吃蛋糕了,沒什麽特別的。王太太說,哦,今天好像是地球日!我上網一查,用英語告訴Funny,今天是地球的生日!
  Soeren立刻說地球是他的兄弟,因為“everyyearwebothgethotterandhotter!”(hot:火熱,也有性感之意。每年我們都越來越性感/火熱)
  Funny也不甘示弱,說地球是她姐妹,因為“shelivesjustaslongasIdo!”(她跟我活得一樣長!)
  那個說跟地球姐妹活得一樣長的女人,在她79歲的年紀,安詳地離開了人世。
  樂觀地想,人就算化為灰燼,不也是跟地球同存的嗎?
  Soeren去了美國工作,我們失去聯系快一年半了。發郵件他沒回,我隻好注冊了Twitter號,去那裡給他留言。我查看他12年年底的內容,看他有沒有把當初罵我的那些話刪掉。不出所料,沒刪。
  只是他並沒有記錄我們在深圳工廠的那個“遊戲”,他與我重逢後,到他離開中國那天,只有一條更新,是我們在深圳第二家工廠的時候,他偷拍了我在車間累彎腰的狼狽樣,說我像一個“問號”。他那幾天總是說“問題”,後來又沒問什麽,我以為他看我太忙就懶得再問了。沒想到他是說,我累得像一個大大的“問號”。
  Soeren收到我的留言,葬禮那天飛回漢堡。Funny的葬禮由她的男朋友主持,易續給我發來照片,是個帥老頭。全社區的人都到了,很熱鬧。不喜歡小孩的Funny將所有財產捐贈給了漢堡的兒童福利院,易續說我的那個大箱子Funny也給捐掉了。
  那裡面有七副墨鏡,是我當初想帶回長沙的禮物。爸爸媽媽易續張衣張恆禮我自己還有易續的媽媽,每個人一副,我讓易續偷出來,他又不肯。我買的時候就想,要是有一天我們七個人帶著我買的墨鏡,一起走在長沙的街上,得多拉風!
  也好。物是人非,有三個人不在身邊了。多出來的三副眼鏡我自己再去處理,也是心傷。
  Funny幫我做了頂好的決定。
  根據Funny的遺願,葬禮上播放的歌曲是美國女歌手AliciaKeys的歌曲《Girlonfire》。
  我13年3月打電話告訴她有這樣一首新歌簡直是為她寫的, 她說了句“Allright。”就掛了我的電話。我以為她完全沒放心上,沒想到她聽了,還這樣喜歡。
  有這首歌做背景音樂,葬禮歡快得像Party一樣。
  Soeren回到美國後再次更新Twitter。
  他放上了跟易續的合照。配上文字:BergundTalkommennichtzusammen,wohlaberdieMenschen!(山不相遇,人要相逢。)
  一周後我收到一份來自漢堡的快遞,是Funny的律師寄給我的。
  Funny臨終前終於簽署了一份訴訟委托書,她要告德國駐中國大使館,告他們耽誤了我去漢堡的行程。
  她這一次真的付諸了行動去“sue”,雖然她完全沒有權利和立場去“sue”他們。(控告)
  我不會忘記那個耍手段把我騙成租客的Funny,不會忘記她對著多功能洗衣機張牙舞爪的樣子,不會忘記她看著年輕帥哥和名牌包包流下的口水,不會忘記她對著我吼“sueyou”的聲音。
  最不會忘記的,是那個微醺的、緩慢地、溫柔地撫摸著牆壁上的彈孔,輕輕說著“Areyoustillinpain”的讓人心疼的老太太。
  天堂裡沒有彈孔,對吧?
  DearFunny,我會將這份訴訟書妥善珍藏,如果有幸,將來帶去可以見到你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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