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雲意回到府上便去到書房尋季硯, 青梧卻道:“大人晌午出府後便不曾回來。” 雲意失落地垂下眼,“我知道了。” 她屏退了伺候的人,掩上書房的門, 靜靜看著擺在季硯書桌旁的那張屬於她的小桌案,明明那麽突兀, 卻依然緊貼在一起,所以她和大人也不能分開。 她心裡打定主意, 卻又說不出的難受,情緒低落的走到桌案後坐下, 俯身趴在桌上,將側臉整在臂彎裡, 出神地看著身旁空落落的圈椅。 好像一切從祖家回來之後就變得都不對了,她知道自己越來越貪心,可她控制不住。 雲意閉上澀痛的眼睛, 腦中紛亂的思緒卻依舊沒有一刻停休。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屋外響起青梧的說話聲。 “大人回來了。” “嗯。”季硯的聲意不輕不重的落入她耳中。 季硯沒有吵醒她,放緩步子走到桌案後坐下, 舒展身體往椅背靠去,長指曲起支在額側靜靜看著雲意。 她的萎靡沮喪被季硯看在眼裡,他狠心沒有理會,淺笑道:“也好。” 雲意心滿意足的抿了笑。 這日,兩人如常坐在一起用膳,吃過之後,青梧拿了個錦盒進來,道:“大人,您看拿這幅《千裡寒江圖》作賀禮可行?” 青梧又道:“姑娘正在屋內等您。” 看到雲意眼睫扇動了兩下,季硯道:“醒了?” 雲意彎起眼眸,甜笑著說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並沒有多想見季舒寧,她只是想與大人待在一處。 季硯看她一副可惜不舍的模樣,笑道:“你到還舍不得了。” 雲意欲言又止的“嗯”了聲,又道:“只是四公子也在。” 青梧心下生出些許不安,大人與姑娘從來沒有鬧過矛盾,怎麽今日好似兩個人都不對勁。 季硯抬手用指節在她額頭輕敲了一下,“坐好。” 雲意提著裙擺轉身走出了書房,她越走越快,一路跑回了照月居。 * 不歡而散之後,季硯不是不擔心,第二天見雲意又恢復了如常的笑臉才算放心。 靜默了少頃,季硯才道:“知道了。” “就剛才。”季硯隨口問道:“去玩得可開心。” 雲意一喜, 想要起身, 可猶豫了一瞬,卻是沒有動。 雲意第一次駁了季硯的話,“我吃不下,想先回去了。” 季硯想起什麽,“明日季舒寧應當也會去,你可想見她。” 雲意聽後道:“這是萬先生的真跡。” 季硯隨隨瞥了一眼,“可。” 他從容不迫的收回手,雲意咕噥著胡亂一抓,正抓住他的手。 季硯被她捏著兩個手指,硬拉著將他的手背貼到眼上蹭了蹭,用朦朧的聲音,告狀道:“大人吵醒我了。” 相比小姑娘的真心喜愛,季硯只在乎東西能帶來的價值,他又見不得她戀戀不舍的樣子,對青梧道:“去換一尊花玉山水。” 雲意一腔期待落了空,情緒控制不住的低落下來,眼裡細碎的星子驀然消散,整個人變得消沉。 他推門進去,看到雲意伏在桌上睡著了略微一愣,繼而淺淺笑開。 雲意走後,青梧進來書房道:“大人現在可要傳膳。” 奈何雲意央著不讓她們告訴大人,二人經不住她纏磨,只能答應。 明日是秦老將軍的壽宴。 雲意終於肯睜開眼睛,懶怠的連骨頭都是軟的,身子也不肯用力,順著他手臂的力道偎了過去,腦袋枕在季硯的肩上。 季硯看著她睡得迷迷糊糊,連眼睛都舍不得睜,忍俊不禁道:“怎麽睡得像隻小懶貓。” 季硯冷淡吐字,“不必。” 兩人如今關系好,倒是真出乎他的意料,季舒寧性子活波,雲意與她多相處不是壞事。 晚陽消散前的余暉輕攏著她的周身, 雪白的側臉上浮著一層絨光, 可愛的緊, 一縷散落的長發掉在她挺翹的鼻尖上,季硯屈指勾起那縷發絲輕柔的挽至她耳後。 她視線牢牢凝著季硯,期待著他會說什麽。 於此同時,季硯心中隱隱漫出些悵然,只不過都被他忽略了而已。 季硯眸光不動,淡淡頷首。 只有貼身伺候的寶月和綠書才知道雲意的不對勁,姑娘以往總是笑臉盈盈的模樣,這幾日眉心卻總凝著濃濃的憂慮,只有在大人面前才能有笑容。 雲意臉頰赧然一紅,“是大人自己說《千裡寒江圖》隻這一幅孤品,我才舍不得。” 季硯唇線輕壓,片刻才道:“猜你也餓了,我命人傳膳。” 雲意眸光黯了黯,聽話的坐正身體,惺忪的睡眼望著季硯,語氣嬌憨溫吞地問:“大人何時回來的。” 小姑娘對他過度的依賴並非是好事,等她多認識接觸一些人,想來也會好一些。 * 翌日,雲意隨季硯一同去了將軍府,兩人到時,府外已經停了不少馬車。 管家看到季府的馬車,連忙上前相迎,“季閣老快快請進,我們老爺已經等了您多時。” 季硯頷首的同時對雲意道:“你先去女眷處等我一會兒。”又對跟在後面的寶月和何安道:“你們看好姑娘。” 兩人異口同聲道:“是。” 管家察言觀色,抬手又招來兩個人丫鬟,“帶這為姑娘去花園,萬不可怠慢了。” 雲意由下人引著去到花園,卻只看到隨夫君一起來的季宛,並不見季舒寧的身影。 季宛正與幾個貴女夫人坐在一起閑話,見到雲意忙起身走過去,親昵的拉著她笑道:“我來時還在想會不會見著你呢。” 這還是季宛成親後,雲意第一次見她,溫婉的眉眼間多了幾分從前沒有的風情和韻味。 雲意也高興道:“三姐在就太好了。”她看向四周,困惑道:“怎麽不見五姐姐。” 季宛心裡歎了聲,含糊其辭道:“她呀,還有旁的事,今日是來不了了。” 祖母這回是鐵了心,要給舒寧相看親事,昨日她回府舒寧還委屈的抱著她哭了一通,自己和大伯母勸了許久,她才同意去見見。 “我們去那邊坐。” 雲意與那幾位夫人貴女見過禮,坐在一起和她們閑話。 幾人得知她就是季閣老養在府中的女子,一時間都在心裡揣測不定,只是誰也不敢在面上展露。 早兩年的雲意還年幼稚氣,可如今早已然生得花嬌玉柔,殊色難掩,季閣老又尚未娶妻,這換做誰都免不了要多想。 眾人坐了一會兒,有人提議去園子裡逛逛,雲意雖說興致缺缺,但也不好獨自留下,便跟著一同去。 一行人沿著花園的石徑慢慢走著,雲意忽然感到小腹傳來一陣隱隱的墜痛,她吃痛顰起細眉。 季宛走在她身側,見她神色不對,關切問道:“怎麽了。” 雲意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索性那疼不算厲害,還能忍,便搖搖頭說:“我沒事。” 不多時,府上下人便來傳開宴。 等坐到席間,雲意才覺得好受了一些,不斷拉扯著下沉的身子有了支撐,不至於連走一步都覺得費力氣,她緩慢吐息調息著,面色恢復了一些。 宴上男女分席,秦家的長媳孫氏招待著女眷,她命丫鬟給眾人斟酒,“各位都嘗嘗,這是今年夏初就釀著的青梅酒,正是喝的時候。” 雲意未飲過酒,端著酒盅一時有些猶豫,坐在她身側的陳侍郎的千金道:“陸姑娘也嘗嘗?這酒很好入口,不會醉人。” 雲意飲了一口,確實清冽回甘,她也就多喝了兩杯,不料沒過多久,腹中的疼痛竟陡然變得強烈,就像是拿鑽子在狠狠鑿著一般。 雲意疼的她佝起身子,唇色也蒼白難看。 席上眾人都在談笑飲酒,沒人注意到雲意的不對勁,還是寶月先發現,她走進在雲意身後低聲問:“姑娘可是哪裡不舒服?” 雲意咬著唇氣息不穩的搖頭忍耐,寶月見她臉上血色都沒了,哪敢耽擱,扭身跑去對外面的何安道:“你去跟大人說一聲,姑娘身子不適,我想先陪姑娘回府。” 寶月焦灼的等著何安來回話,卻見季硯闊步而來,她連忙走上前,季硯先一步問道:“雲意怎麽了?” 寶月道:“似是不舒服,奴婢見姑娘臉上血色都沒了。” 季硯走進廳中,眾人見季閣老竟然來了,紛紛起身見禮。 季硯沒有理會,徑直走到雲意身邊,“哪裡不舒服?” 雲意恍惚抬起頭,她額上都是細密的汗,嘴唇已經咬出了齒痕,分明痛極了的模樣。 季硯沉了臉色。 “……大人。”雲意口中吐出破碎發顫的兩個字。 眾人這才注意到雲意的異樣,季宛情急道:“這是怎麽了?” 孫氏擰起眉頭,人是在府上出的事,她怎麽敢耽擱,朝身旁的婢女道:“快去請大夫。” “不必了。”季硯扶起雲意,“自己能走嗎?” 寶月連忙過來攙扶住她,雲意艱難地點了點頭。 雲意勉強走一段,一股陌生的熱流湧出,她徹底慌了神,揪緊了季硯的衣衫,細弱無力的聲音帶著哭腔,“大人。” 季硯沒有猶豫,俯身將人打橫抱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不遠處,因為放心不下,跟著追來的季宛驀然愣住。 六叔疼愛雲意她是知道的,可是這未免出格了…… 雲意被季硯抱在懷裡,熟悉的沉水香包裹住她,眼中滿溢的淚珠瞬間就決堤湧了出來,季硯擰緊眉心,“疼成這樣?” 雲意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埋首在他懷裡,“我以為大人再也不會抱我了 。” 哽咽到幾乎不能連貫的聲音裡滿是委屈,季硯一震,抱著她的手臂收緊。 雲意自小就心思敏[gǎn]脆弱,只怕是早就看出他刻意的疏離,硬是一聲不吭,自己悄悄將害怕和不安忍下。 季硯心裡頓生出不舍,“胡說什麽。” 他抱著雲意大步走出去。 季硯將雲意抱上馬車,望著她痛苦的眉眼,低聲安慰,“馬上就回去了。” 他動作輕緩的把雲意放到鋪著軟墊的座上,收回手的時候,感到指尖觸到一片濕濡。 季硯皺眉,捏著衣料搓了一把,再抬起手,指尖上的血跡赫然刺的他瞳孔縮緊,神色冷了下來,“你受傷了?” 雲意眼中垂淚,怔怔看著沾染在他指上的血跡,嚇得小臉更白了幾分,腹中還在痛絞著,又是一股熱流。 雲意腦中閃過早前寶月和自己說過的私密話,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莫不是來癸水了…… 茫然、無措、羞赧、終於成長的喜悅交和對眼前狀況的不知錯所……諸多情緒交織在她的腦袋裡。 季硯忍斂的黑眸中沉了深深的擔憂。 雲意貪婪的想要他更關心自己,她慌怕的捂著小腹,抽噎著說:“我隻覺得小腹忽然好疼,感覺有東西流出來……怎麽會有血……大人……” 雲意不清不楚的講述令季硯眉心緊鎖,他搓撚著指上未乾的血跡,倏然,整個人僵住,如古井幽邃的眸中罕見的閃過錯愕,他望著雲意羸弱蒼白的臉,心中有了猜測。 “別怕。”簡短的兩個字後,季硯頓住了聲音。 雲意眼裡含著淚,一眼不錯的看著他,還在迫切的等他回答。 想到她還什麽都不懂,稚氣單純的就像是初入凡塵不諳世事的小仙娥。季硯頭一次覺得難以應對。 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讓寶月上來替你檢查一番。” 他吩咐寶月上來,自己則走到了馬車外。 季硯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殷紅,百感交集。 初見的場景還在眼前,丁點大的小女孩稚聲稚氣的說願意跟他走,之後他細心呵護這朵被摧折過的花骨朵,也不在意她何時會綻放,甚至,他覺得她永遠在他的羽翼下也不錯,可她這麽悄無聲息地就在他手中開出了花。 季硯從袖中拿出帕子,慢慢擦去指上的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