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四百年:汉匈争夺战

张骞出使归来,铺在武帝案头的羊皮地图上,赫然勾绘了一片未知的领域和未知的国度,西域古国进入人们的视线。武帝的目光穿过长安的城墙,越向了大漠戈壁的边缘,这片土地终将挂上“汉”字的战旗,西域四百年的历史将从这里开始。 以汉帝国与西域古国的故事切入,将汉、匈奴、西域放在同一个时代的平面上,重点讲述汉与匈奴在西域的生死博弈。全书以历史事实为基本框架,语言风格通俗轻松,没有学术性的枯燥理论;注重故事性叙述,脉络清晰地展现西域各个古国与大汉相爱相杀相融合的历史。这不仅是西域四百年,也是“大汉四百年”和“匈奴四百年”。

作家 李东 分類 出版小说 | 26萬字 | 34章
五、孤胆英雄
在西域执行“斩首行动”的第一位勇士是武帝时代一位叫续相如的使节。一时冲动下了手,也许是喝了酒。从此人的结局看,他并不具有傅介子的智谋。
“续”姓起源极早。传说中,舜有七个好朋友,其中就有一位叫续牙,为续氏的先祖。到了春秋时代,晋国有个大夫叫狐鞠居,封地在续,他的后代也以续为姓。这个续相如可能是河东郡或雁门郡人。因为那里与北方的游牧民族常年对立,所以那些地方的汉人普遍外表粗犷,彪悍勇猛。
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五月,续相如被封为承父侯,他的军功就是来自击杀西域的扶乐王。
扶乐是莎车国边上的一个小国,小到《史记》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地方。
续相如奉命出使莎车国时,听说了扶乐人劫杀过往商旅的事。续相如是个急性子,带着自己的20名随从就冲进了扶乐,直接冲到了国王的屋子里,把扶乐王杀掉了。然后续相如把扶乐人集中在一起,将2500人带回了玉门关,安置在河西一带。
续相如是否借助了周边莎车或乌孙的兵力,没有找到相关记载。当时,在乌孙的解忧公主可以协助续相如,但路途遥远,需要翻越天山。但莎车极有可能出兵相助,因为扶乐之后便成了莎车的属地。莎车借大汉的势力灭掉自己周边的小国,是一种可以接受的说法。
有了李广利屠轮台、征大宛的过往,大汉帝国在西域威名远扬,这给了续相如充足的行动底气。
续相如封侯5年后,因鲁莽杀人,逃入蛮夷之地避难,后被地方官所捕,并被举报诅咒汉武帝,结果被腰斩。
针对西域的“斩首行动”可以规避大规模用兵,减少国力损耗。在中国历史中,很多侠义之士,以勇为剑,以智为盾,步入祸福凶咎难测之域,书写豪壮与悲凉。真正的儒士则临楮(chǔ)走笔,挥毫泼墨,成为豪壮与悲凉的记载者。由于史官的局限性,并不是所有的勇士都能名垂千古。
傅介子与续相如的相同之处是,两人都是北方人,性格都勇猛彪悍;不同之处在于,傅介子是主动请命,受命而为。与续相如的自作主张性质不同,傅介子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这便要有相当的勇气与智慧。
傅介子刺杀楼兰王,事出有因。
楼兰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等同于车师,是西行之路上的重要补给站。此地与敦煌郡相交,也是汉与匈奴多次争夺的要地。李广利二征大宛凯旋时,匈奴曾与楼兰国王密谋,趁大军班师时,联合袭击汉军的断后部队,封锁西域道路。当时刚进玉门关的西征兵团军法官任文得到消息,带兵杀回楼兰,把楼兰王抓回长安问罪。
汉武帝觉得楼兰王首鼠两端确实事出有因,于是让楼兰王送太子到长安当人质,并让他写下保证书,承诺不再与匈奴勾结,还要帮忙监督匈奴的行动。然后汉武帝就放楼兰王回国了。楼兰王回国后,又被匈奴威逼,送了另一个儿子去匈奴汗国当人质。
远征大宛的李广利班师途中路过龟兹,顺便把扜弥国送到龟兹当质子的赖丹带回了长安。汉武帝刘彻死后,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大汉国力得到恢复。于是,霍光派赖丹当屯田校尉,带兵前往轮台屯垦。但是龟兹贵族认为,赖丹以前是龟兹的属臣,现在竟然带着汉印回来耀武扬威。他们怕有外患,就派兵突袭了屯垦地,把赖丹杀了。龟兹国王知道后,上书汉朝,主动请求定罪。
公元前92年,楼兰国的国王死了,楼兰官员到长安请楼兰太子回国继位。当初在长安当人质的那个楼兰太子,脾气大、毛病多,酒后多有对朝廷不满的言论,干了一些龌龊事,被人告发了。按当时的法律,出钱可以免死罪,可是连楼兰王都穷得抢劫汉使,在长安的太子哪里会有钱?所以楼兰太子就被阉割了,成了宦官。如果扶持这个楼兰太子当国王,难免他以后要报阉割之仇。大汉朝廷后悔不已,朝廷只能应付楼兰官员说,大汉皇帝太喜欢这个太子了,要留他在身边,请另立其他人为国王吧。于是,在匈奴为人质的楼兰王的另一个儿子当了楼兰王。
这个新任的楼兰王将大儿子安归送往匈奴,将小儿子尉屠耆送往长安。
汉昭帝即位不久后,接任的楼兰王就死了。率先得到消息的匈奴将安归送回楼兰当了国王。于是,汉昭帝刘弗陵派汉使赴楼兰,让安归去长安觐见。安归借口政局不稳,拒绝去长安。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在长安,怕自己一去回不来,弟弟抢了楼兰王的位子。
谁养大的跟谁亲,这个亲匈奴的安归杀汉使、劫财物、通匈奴,风光了几年。但不久之后,他将在强势的汉使傅介子的刀下猝然归天。
傅介子,这个名字很像是一剂中药。他是军人出身,北地郡(今甘肃省庆阳市)人,时任平乐监,给皇室养马。
傅介子的祖上可能是设置河西四郡时强制西迁的罪吏或豪强,也或许是汉与胡人混血的后代。傅介子的身上存在着强悍的基因,同时他胆大、心细、沉稳。
傅介子之所以向霍光提出刺杀龟兹王和楼兰王,是因为他出使大宛回到长安后被提升为中郎,也就是皇家的警卫指挥官。对于军人来说,提职是对其战功的肯定,更是再立新功的动力。
之前出使大宛时,傅介子就受命,在路过楼兰和龟兹时,责问两国杀害汉使、劫夺财物的事。两个国王都承认了错误,表示以后不敢再作乱。同时,他们还透露了一个消息:匈奴的使臣刚去了乌孙。傅介子作为一个在皇室管马的官,去大宛自然是采买汗血马。当傅介子出使大宛返回时,又路过龟兹国。龟兹王告诉傅介子,匈奴的使者从乌孙回来了,此时就在龟兹城内休整。于是,傅介子带着他的几十号随从,骑着高头大马,提着刀冲到了匈奴人住的驿馆,把匈奴的使臣全杀了。
首次出使回来后,傅介子将西域各国的情况向霍光做了详细汇报,同时他觉得上次龟兹贵族杀屯田校尉赖丹的事尚未了结,龟兹王宫的防守不严,刺杀龟兹王应该很容易。但霍光认为,楼兰与敦煌郡接壤,进退自如,应先杀楼兰王安归,立楼兰在长安当质子的尉屠耆为王。从长远来看,杀楼兰王比杀数千里之外的龟兹王的政治意义要更大。
于是,傅介子带着金银财宝、丝绸、茶叶等物品,以赏赐西域诸国的名义出发了。
傅介子到楼兰后,楼兰王安归只是敷衍应付,连留下吃饭喝酒的客套话都没提。安归在匈奴当质子,价值观与匈奴人也是一致的。在他看来,汉使过于张扬,来来往往的使团都要让楼兰国提供淡水、食物、翻译、向导等,楼兰国民不胜其烦。
傅介子也不强求,继续西行。出楼兰西城门不远,傅介子让随从打开箱子,露出金银财宝,然后合上,长叹一声说:本来这些都是给楼兰王的贺礼,没想到安归不能礼遇汉使,那我只好去龟兹送给龟兹王了。
送行的官员马上回报楼兰王安归,安归得知傅介子带来那么多财宝后,马上带贵族追上继续西行的傅介子,向他道歉,挽留他吃顿便饭。
楼兰城外的荒野上,帐篷支起来了,篝火燃起来了,地毯铺起来了。楼兰王安归与傅介子映着月光席地而坐,开怀畅饮。席前,摆着傅介子从长安带来的金银珠宝、丝绸、茶叶。安归在匈奴地长大,哪里见过这么精美的物品,他非常高兴。但这世上本就有一种转折叫“乐极生悲”。看着安归酒醉,傅介子说,从长安出来时,大汉皇帝专门交代,有要事相告,请安归到帐中相叙。
于是,楼兰王晃晃悠悠地跟着傅介子进入帐篷。紧接着,两把钢刀从两个方向刺入了楼兰王安归的胸中,抽出的瞬间,血溅数尺。
楼兰官员瞬间惊呆,四散而逃。傅介子大吼一声,镇住了楼兰官员。傅介子说:楼兰王安归背信弃义,屡害往来使臣,皇帝命我来杀了他,将立在长安的质子尉屠耆为王。大汉的军队现在就在边境待命,诸位如果准备反抗,汉军将踏平楼兰,鸡犬不留。
傅介子将带来的物品分给各贵族和大臣,提着楼兰王安归的人头回长安复命了。
朝廷官员都称赞傅介子的果敢。汉昭帝下诏:“楼兰国王安归曾经被匈奴人离间,帮匈奴人监视、侦察、拦截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节。之前,出兵杀害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人,以及安息、大宛派来的使者,抢劫汉朝使者带去的节印和安息、大宛所献礼物,违背天理。平乐监傅介子持节奉命出使,诛斩了楼兰王,将人头挂在长安城的北关,用正义来回击仇恨,不动用国家军队。现封介子为义阳侯,赐700户人口的封地。刺杀楼兰王的两位壮士提升为侍郎。”
之后,汉朝立安归的弟弟尉屠耆为楼兰王。
尉屠耆长在长安,精通汉律。为什么他对汉律感兴趣呢?可能是因为那个被阉割的前楼兰太子,也就是他的伯父。
我们可以推算出尉屠耆在长安生活的时间。尉屠耆的父亲是公元前92年新立,当年就送两个儿子分别去了匈奴龙城和大汉长安。傅介子刺杀安归是公元前77年,那么这位尉屠耆在长安生活的时间不会少于14年。一个青年在成长的14年中所接受的文化会改变其一生的价值观。楼兰的前太子也在长安,自然与这个侄子有过相会,酒后也一定泪流满面、悔不当初。因为楼兰前太子的遭遇,尉屠耆很有可能对汉律感兴趣。
汉地长大的尉屠耆当然明白人性嫌贫爱富、尊贵欺贱的道理。汉朝当权派大将军霍光也不厚道,远嫁匈奴、和亲乌孙的是皇族的翁主,而许配给尉屠耆作为王后的只是皇室的宫女。但汉室扶助他当王,他自然感恩戴德,毕竟这世上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英雄”少,这个轻重,尉屠耆拎得清。为了感恩汉室的扶助,尉屠耆决定改楼兰为鄯善。在长安生活的尉屠耆是精通汉语汉字的。
“鄯”字在方块字中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没有可与之组合的词汇。从会意词的结构上,可以理解为一副好耳朵。耳朵是用来听话的。这个“鄯”字极大可能就是尉屠耆所创。“善”字在方块字中是一个上好的单体字,一个字可以概括所有仁慈的行为。当“鄯”与“善”组合在一起,成为固定国名时,那么就可以推断出尉屠耆的本意:要长一副好耳朵,多听善言。善言是什么?上善若水,道家的无为。积善成德,儒家的有为。扬善隐恶,法家的作为。最重要的是,要善于听从中央王朝的旨意。鄯善的国名是在长安确定的,并赋印章,所以不可能是吐火罗语的音译,这种语言早已死去!
尉屠耆当了首任鄯善国王之后,鄯善国成为汉室在西域重要的同盟和战略支撑点。汉王朝的战略自然也是鄯善国的国策。
新任国王出长安,大汉宰相率群臣设宴饯行。席间,尉屠耆提出一个请求,说他常年生活在长安,习惯了汉地的生活和习俗,马上要回西域,但是前国王安归的儿子和旧属还在,可能鄯善国不能就此安定。在鄯善国都不远处有一个叫伊循的地方,那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适合屯田。请朝廷派出军队前往屯垦,积存粮秣,保障往来使节的供应和安全。
汉昭帝同意此建议。于是,与首任鄯善王尉屠耆一同返回的队伍中,多了一支全副武装、屯垦戍边的汉军。
对傅介子来说,龟兹国杀屯田校尉赖丹的事还是没有了结。
不过没关系,马上还有一个记得此事的勇士会出现,这个人就是同苏武一同出使匈奴、被扣19年的兼使常惠。
随尉屠耆进入西域的41名军士被派往一个叫伊循的地方屯田。为什么是伊循?因为这里是鄯善国的边境。在这处边境之外,游荡着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婼羌国。
考古发掘,屯田的军士曾在这里建了一座城。这座城呈不规则的方形,处坡地,周长308米,南北均宽56米,东西均长70米。夯土建筑,夯土中夹有红柳。城墙为土坯砌成,有城门,左为官道,右为民道。城内依坡建房,平顶。伊循城地处沙漠边缘,夏季炎热,冬季寒冷,所以建有半地下的住宅,冬暖夏凉。城中设有议事厅,厅中有水井,城南有17米高的烽火台。屯田的军士开挖渠道,引入米兰河水,种植大片良田。人口增加后,汉在此设立了伊循都尉管理这片土地,同时都护游牧中的婼羌国。
婼羌国有多大?非常大,比中原汉室最大的封国代国都大。当时的代国土地有四郡六十二城,而婼羌占据着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帕米尔高原南北地区,现今的可可西里只是婼羌的一部分。当然,这辽阔的土地上还有其他羌人部落在游荡,相互之间还常有牧场之争。
婼羌国有多少人口、多少兵?
我们先说汉地的一个乡有多少人口、多少兵。
春秋时期,桓公称霸,管仲治齐的管理体制是这样的:五户为一轨,设轨长,十轨为一里,设里长,四里为一连(后来称为村),设连长,十连为一乡,设乡长。当战争需要兵源时,每户出一兵,一轨5兵,5兵为一伍,由轨长带领。一里50兵,由里长带领。一连200兵,由连长带领。一乡2000兵,设一旅,由乡长带领。一乡就可以出2000兵。如果我们以每户2—5人计算,中原一个乡的人口是4000至10000人。到了汉代,执行编户齐民政策,乡之上又增加了县、郡、封国、中央政府等数级体制。所以,兵员更广,税收更多。
据《汉书·西域传》记载,婼羌国只有50户,1750人。只要是成年男人就是兵,全算上也只有500兵。当时出阳关走1800里才能到达婼羌国日常的游牧地。按当时的行军速度,每天80里,出阳关到婼羌,需要23天的时间。这个偌大的婼羌国,往东接着汉朝边境,往西是且末国,向西北行是鄯善国。人口虽少,地源广大,这个地源其实就是牧界。婼羌国是一个行国,并没有固定的城邦,这个国的居民一直在行走。骑在马上,跟着牛羊,逐水草而居,都是集体行动。走散了,就失联了。粮食主要靠且末国和鄯善国供给,这种供给是牛羊换谷子的易货贸易。
在尉屠耆统治期间,鄯善国与婼羌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是来自匈奴的威胁,并未消失。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