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苏道台府。书桌上,每个礼包上都写着受礼人名字:潘震、潘震夫人及儿子潘季鲁。蒋孝琬首先打开给潘震的礼物:一只金光闪闪的怀表。潘震爱不释手,高兴地说:“斯坦因先生,这么贵重的礼品,我受之有愧呀!”斯坦因说:“大人!上次科学考察,承蒙您关照,取得圆满成功。回到欧洲后,我向英国女王及各著名学者都谈起您,他们都非常钦佩您的人品与学问,这次,我来中亚进行考察,正逢大人高官得升,可喜可贺!”“哪里!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过,西域乃荒蛮之地,凶险难测,您翻山越岭,旅途劳顿,有需要帮助之处,尽管说来。鄙人虽年老昏聩,但凭着一身官服和平生故交,在新疆、甘肃、青海还是能提供一些方便。”“那我可真要麻烦大人了!”斯坦因说自己的探险计划。潘震爽快地说:“没问题!我给沿途县令写介绍信。敦煌的令狐更不用说,见了我的信,他们会照顾好您。”“大人之恩,如何报答?”“君子成人之美嘛,上次匆忙,照顾不周,这次,一定要招待好,让您风风光光地来,风风光光地走!请!到大厅去,为您接风洗尘!”气氛热烈的宴会厅。潘震旁边以次坐着斯坦因、潘季鲁等人。蒋孝琬坐在邻桌。潘震咳嗽一下,端起酒杯致祝酒词:“各位,中国有句古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天晚上,我们要隆重欢迎的,是一位远渡重洋、沿着玄奘当年从印度回国路线来到阿克苏的英国朋友,他就是伟大的探险家斯坦因先生!”热烈掌声中,斯坦因站起来,微笑着点头还礼:“古老中国是世界闻名的礼仪之邦,早在我的童年时代,就从传说故事和别人著作中知道这颗东方明珠,于是,就产生了一个梦想:到古典中国感受她神秘而辉煌的文明。为实现这个愿望,奋斗多年,终于能够在梦想的王国里旅行。现在,我即将开始另一次非常有意义的考察活动,感到无比兴奋和激动!同时,为潘大人和各位朋友的深情厚意所感动,借此难得机会,我除了要表达对古老中国的向往与敬仰之外,还要向在坐各位、特别向德高望重的潘大人献上永远的敬意和祝福!”潘震精神焕发,说:“我提议:为迎接远道而来的斯坦因先生,干杯!”“干杯!”潘震吃几口饭,说:“斯坦因先生!我一直有个问题弄不明白,中国风景秀丽的地区在江南一带,可是,西洋人为何喜欢在沙漠里旅行?也许,你们不了解,只有不被朝廷重用的官员才流放到这里。所以,我建议您到江南转一转,那里才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六千大地是匈奴人活动的主要场所,而我的血统里有匈奴人成分,在这里旅游,有一种血缘上的亲切感,至于沙漠里的寒冷与荒凉,比起这种一衣带水的亲情来,何足挂齿?”潘震连连点头:“嗯,有道理,不过,恕我冒昧,问一句:西洋人信基督教,为什么对佛教遗址和古物有那么浓烈的兴趣?还驮着那么多文物回去,你的腿都冻坏,牲口也掉下悬崖绝壁。如果,你们像商人一样运输货物,我还能理解,可是,你们装的尽是佛像头、古书什么的,真不可思议!”斯坦因怔住了:“哦……哦……”蒋孝琬端着酒杯微笑着走过来,向潘震敬酒:“让我来替斯坦因先生回答这个问题吧。刚才,先生说了,他非常热爱中国传统文化,最崇拜玄奘。我在与先生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至于说为何要把一些废品不远千里、不辞辛苦运回去,大概是‘爱屋及乌’吧。看到一个古经卷,先生说:这可能是唐玄奘读过的,看到一只古银盘,他说:可能是匈奴人盛过羊肉的——先生,不知道这个回答能不能代表你的意思?”“对,完全是这样。”潘震沉思一会,点头说:“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接着,他问:你们在哪里歇脚呀?”“我已经安排好了客栈。”潘震转向蒋孝琬:“这就是你不对了!我跟斯坦因先生是老朋友,怎么能让他住街头小店?”斯坦因说:“潘大人,劳您帮忙处还很多,区区住店小事,就不打扰了。”潘震说:“您不是说新疆是匈奴人的摇篮吗?这道台府就是古代官署,是摇篮中的摇篮,您‘回家探亲’,不住在这里,怎么能说得过去?”蒋孝琬给斯坦因使眼色。“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很高兴,今天晚上一醉方休!来啊,歌舞助兴!”第二天一大早,潘震就伏案给各地官员写信。斯坦因和蒋孝琬坐在旁边喝茶。潘震放下笔,伸伸胳膊:“好了,这些书信你带着,一路过去,都有人接待。”“非常感谢潘大人的鼎力相助,我们后天将启程。”“怎么赶得这样急?”“我与赫定先生不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旅游,而我公务在身,请假前来考察。”……唐古特驼队经若羌穿越罗布荒原,意外地发现米兰遗址。此地距阿不旦很近,万一补给困难,那里有保障。斯坦因临时决定驻扎营地,挖掘几天。一块灰泥壁画断片出现,有明显的欧洲风格。挖到一米多深,看见彩画护壁,上面有精美的带翼天使像。斯坦因盯住壁画中一个长翅膀的安祺儿,喃喃自语:“天哪,这是在米兰吗?不会是罗马教堂吧?西方画家用最擅长的古典画法画出的长翅天使,怎么飞到亚洲腹地的荒凉沙漠中?”蒋孝琬说:“西方画师技高一筹,东方画匠自然要照猫画虎了!天使是招人喜欢的吉祥物,能飞遍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这就是西方文化的魅力呀!”“先别急着下结论,壁画还没有完!”说着,斯坦因扒开下面的沙子,几幅天使画显出来,都是早期犍陀罗艺术,大概在公元一世纪。“你看,还有罗马人签名,画家叫达利!”“是吗?真了不起!”“一个欧洲艺术家穿越中亚荒原,在中国土地上发挥才华,其精神弥足珍贵,而当年的执政者允许外籍艺术家在国土上自由创造,可见政治非常开明!那个时代,离我们有将近两千年了!”“大人,天使在沙漠里飞翔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回家了。”“回家?哦,知道了,应该让天使回家一趟,看看她的家乡和人民变成啥样子。”此前没有准备带走壁画的木箱,最终,斯坦因决定放弃,留待下一次吧。探险队拔营,行进一天就到达阿不旦。罗布人都抱着冻鱼迎接。奥得走到斯坦因跟前,上下打量几眼,说:“您不是赫定图拉。”“我是他的朋友。”稍做休整,补充一些物品,奥得带领队伍进入沙漠,一步步向楼兰古城遗址靠近。队伍艰难地行进。翻过到土黄色山丘,斯坦因听到一阵哀婉动听的芦笛声,他用望远镜向远处。蒋孝琬说:“大人,您看,有一座佛塔,这是楼兰古城的标志。”“旁边还有个少女在专注地吹笛,她不可能自己来这里,难道有考察队走在了我的前面?”“少女?大人,您看花眼了吧?那里只有一座佛塔。”“……怎么回事?少女不见了?我明明看见她在吹笛,你听,笛声远去了!”蒋孝琬听一阵,说:“大人,很抱歉,我只听风的呼啸。”奥得说:“荒原里各种魔鬼都有,他们叫你,千万不要跟着去。”斯坦因叹息一声,说:“伙伴们,楼兰到了,我们首先要向赫定的地图致敬!”蒋孝琬说:“也向玄奘法师致敬!”“这个古城遗址找得好辛苦!”“‘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工夫不负有心人,您会有重大收获的!”“扎好营地,休整一夜,明天正式挖掘。必须抓紧时间,因为伯希和已经像鬣狗一样尾随来了,他是最强大的竞争对手。”蒋孝琬说:“大人,在六千大地的赛跑中,远远超出队伍的,是您!”斯坦因笑了。第二天早晨,袅袅炊烟在荒漠里竖起。雇工开始挖掘,古物陆续被挖出来陈列地上:——彩色雕塑——写有汉字的木板——陶盆陶罐——成堆的古币——铁矛箭头——毛毡——独木棺材里的男女木乃伊——木雕人像……斯坦因和蒋孝琬站在旁边指挥。唐古特过来叫蒋孝琬到帐篷边,说:“蒋师爷,冰快要用完了。”“我说了,要节省点用!”“已经很省了,但用水量实在太大。”“守好冰块,这是我们共同的生命。晚上也要看守,谁敢偷冰吃,就砍断他的手,一切由我负责。”“好吧。不过,我劝你们尽早离开楼兰,冰块用完,无论如何也出不了罗布荒原。”“我知道了,你去吧。”挖掘现场,斯坦因看蒋孝琬向他走来,迎上去。“唐古特找你,是不是水的问题?”“大人……”“必须重视实际情况,此行目标还有敦煌汉长城、莫高窟的壁画和雕塑,计划好未来用水量,这些雇工如果喝不上水,会变得比黑风暴还可怕。”“是,多少年前,我们脚下的土地全是汪洋姿肆的罗布泊,但是,她却神秘地消失了,楼兰古城也随之消失,有朝一日,罗布泊恢复生命,她的涛声能否唤醒沉睡千年的遗民?”“我想会的,用中国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使我感到震惊的是,楼兰古城还保持着1600年前的样子,城里居民好像出远门或参加一个什么集会。有时,我天真地想,坐在城门口等待,也许会他们回来。”“人们把尼雅称为‘中亚庞倍’,其实,楼兰也可以称为‘东方庞贝’。从某种意义上说,古城生命还在延续,只是它承载的一切都消逝了。这就是它们的魅力所在。”一座庙宇被挖出来。蒋孝琬让雇工清除掉里面的沙子,然后,跟随斯坦因进去看。庙内墙壁上绘满壁画,色彩鲜艳,保护完好。壁画内容多为佛教经典故事。两个雇工在拆壁画。斯坦因看一眼他们染黑的脸,问:“这是什么流派的艺术创作?”雇工不吭声,紧张地用手指指壁画。蒋孝琬说:“染黑脸,是害怕壁画中的神灵记下他们模样,不敢出声,是怕神灵听出声音。现在这样比较安全,干了坏事,神灵想报复也找不到对象。”说着,两人笑起来。夜晚,沙漠里静悄悄,斯坦因在灯下写日记。狗突然叫起来。斯坦因披上皮衣,到外面看。什么也没有。月光下,沙漠显得温柔而平静。他拍拍狗头,又回来写信。倏地,上空传来一声恐怖尖叫,迅速飞向远处。接着,四面传来马蹄声和人群混杂的吼叫声。斯坦因慌忙拿起枪,隐蔽到门口,同时喊:“唐古特,有土匪!”唐古特飞快地跑过来。“土匪在哪里?”斯坦因提着枪走出来。蒋孝琬也过来,问:“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