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

19-20世纪初叶,正处于中亚地理大探险、考古大发现的时代。西方列强不断入侵中国;而在中国的西部敦煌艺术却征服了西方世界,引来了西方的窃掠者、觊觎者和探险者。小说从普尔热劫天马起笔,到梵歌与香音之恋,并遭暗杀,引出斯坦因的辨别古书,王道士的打开藏经洞,斯文赫定的捡到灵光玉,伯希和的北京办展览,河口的进西藏,荣赫鹏与1904拉萨的枪声,最后,以终身未婚的大探险家斯文赫定得到了羊皮地图而收束。  

第84章浪子回家彩虹3
“我们藏了几本丹丹乌里克出土的真古书做样本,买来一种便宜粗纸,用黄杨木树汁做的燃料将纸染成淡棕色,在上面用鸡毛笔照猫画虎,乱写上些文字,悬在火上熏烤,直到与古书颜色一样,然后装订,放进从塔克拉玛干取来的沙子里捂一阵,就拿出去卖。”
“你就不怕他们辨认出来?”
“一般情况下,古书越是认不出来,价格就越高,他们常常赞美说:‘啊!多美丽呀!形式变幻,字体多样,真是壮观!’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
“可是,那么多古书,书写起来也是很费神呀?”
“谁那么傻,老老实实地去抄写?卡曼、黑曼雇一些没事干的人胡乱涂画,或者请人刻成版,直接印刷,很快。大人,你到沙漠里挖掘古书,太辛苦了,带我去欧洲,那里需要古书的人更多,咱们合伙干,保准发大财!”
“你们的作坊在哪里?”
“好几个。最早在喀什,后来,雇了策勒的人做。”
“为什么选择离喀什这么远的地方?”
“隐密呀,连曹安康都以为文书是真的呢。”
斯坦因眼里冒火,盯着阿克亨。就是这个无赖、恶棍、流氓制造的假文书流入印度、欧洲,被用细软摩洛哥皮革包装,放在各国著名图书馆里,甚至跻身于大英博物馆抄本部。许多怀着虔诚心情观摩它们的学者和读者根本不知道全都是低能的赝品。比勒在《加尔各答收藏所报告》中就叙述、注释大约45件大尺寸木板印刷品。眼前这个耽误许多学人宝贵时间的恶魔如果知道事情真相,一定会得意地跳起来嘲笑他们!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呸!你这个刁钻的无赖!我不会与你一道骗人,我要让你为造假行为付出惨重代价!我想,至少应该坐够五十年牢,以消除你的罪孽!”
阿克亨怔住,半天,才醒悟过来:“斯坦因,你这头说话不算数的毛驴子,也学会了骗人?你是跑到我家院子里挖宝的贼!我要让魔鬼跟定你,永远不得安宁!”
再次面见潘震,斯坦因很尴尬,但他还是委婉地说明审问结果。
潘震没想到真会有这样的事情,如同雷击般地发呆。看他受到强烈震撼的神情,斯坦因无地自容,沮丧地想开枪自杀。
话别的宴会上,斯坦因建议给忠诚的吐尔迪、拉欣一份差使。
潘震答应奖赏拉欣,至于职位,不好安排。
与吐尔迪、拉欣告别时,两位年迈的寻宝人潸然泪下。
斯坦因望着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滚落的泪水,也动情了。
离开和阗前他向所有跟随过他的人都赠送金币、银币、药品以及其他礼物。
回到喀什,斯坦因把翻译亚孜交还给马继业。这个大烟鬼已经完全正常,不厌其烦地描述沙漠里的恐怖,把自己的失常归罪去“邪气”,目的要他赔偿一定损失。
斯坦因憎恶地打发掉他,然后对马继业说:“亚孜是个恶棍,凭你的高尚趣味,怎么会雇佣这样的下流人?我受够了!”
“唉,说实话,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是,跟他衣襟相连的另一头是相当有身份的人物,直接关系到英国在新疆的利益。中国人真可恶,把自己的脓包往往推给别人。”
“我要是你,就干净利落地割掉他!”
“尊敬的探险家朋友,您这么快就沾染上学究气?我最欣赏中国人是辜鸿铭,他博学多才,写大量文章批判西方文化弊端,虽然尖刻,但中听。欧洲人说:自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后,要不是辜鸿铭撑面子,中国就一无是处,可见其人影响。只是,辜鸿铭太少,比较多的是亚孜这类人。如果领事馆是神庙,我可以供辜鸿铭这样的优秀人物,你知道,我在这里的使命决定必须同各种不同类型的人打交道,不然,一天也别想生存不下去。”
“也许中国花园那才能体现你的品位。可是,长期与阿克亨、亚孜这种人为伍,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担心你会受他们的精神污染。”
“朋友,我和您在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探险’——别惊奇,我是政治探险!中国花园很美好,但这只是外表,从内心来说,我其实像阿克亨、亚孜那样生活着:算计、偷窥、造谣、陷害……从更广范围来说,你的工作为全人类,而我,只是为大英帝国在亚洲的利益。现在,中亚形势很微妙,俄国熊的大屁股一直梦想着要坐亚洲宝座,他们肯定想从中国后门西藏着手,英国必须顶住俄国继续南下。有确切消息证明,俄国间谍乞颜在拉萨加紧活动着。这个俄国布里亚特人地位很低下,曾给普尔热当过驼工。但是,他最终骗得达赖喇嘛信任。这是否对你有所启发?”
“乞颜?普尔热在他的著作中好像提到了他。”
“事实上,他到死也不知道乞颜是沙皇间谍。在跟随普尔热之前,他就已经为俄国服务。之所以要扮演这么一个角色,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这么说,忠心耿耿为俄国扩张打前站的普尔热也被利用了?”
“政治就是这样。乞颜是个很阴险的人,他在拉萨制造谣言,说寇松总督一直努力与拉萨建立联系目的是为了摧毁佛教。他还写了一个小册子,引用民间传说企图证实沙皇其实就是黄帽系创始人宗喀巴转世化身。而一位早期西藏预言家说佛教的中心将来在佛陀出生地西北三千里地方,狡诈的乞颜就附会其说,努力使西藏人民相信沙皇迟早要征服整个亚洲,建立一个庞大佛教国家……”
“这只不过是俄国缺乏理性的空想而已。”
“尤为可气的是,乞颜经过印度绕道北京去俄罗斯,这使刚刚上任的寇松总督很难堪!但是,他仍然忍耐。萨拉特代替寇松总督为达赖喇嘛写一封信,表明只是想促进西藏与英国贸易和友好关系。但是,几个月后信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寇松总督保持了英国绅士的风度,再次委托住在大吉岭的不丹首相卡兹邬金作为使者。卡兹邬金1898年访问过拉萨,应该是最合适人选,但是,几次写信都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去年六月,达赖委派卡兹邬金向拉萨护送一批奇特的货物到拉萨——这些货物中有两头大象、两只孔雀和一头豹子。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意味深长的……”
斯坦因不想谈论政治,他心情沉重地说穿“神秘天书”真相。
马继业确信斯坦因不是开玩笑后,这个自命为中国通的年轻领事愤怒得几乎要崩溃:“简直是笑话!笑话!我们让一个文盲给骗了!笑话!”
“你以为同这种人打交道只要用钱就成了,看来,这两样还不够。”
“谴责我吧,老朋友,都怪我在学术上丧失应有的戒心,太轻视他——真是这样的吗?会不会是洛夫耍的什么花招?”
“不可能。他不会拿俄国荣誉当政治牺牲品。因为克莱门兹也写了有关‘神秘天书’的文章。克莱门兹于1898年亲自考察过吐鲁番,应该具备鉴别能力。”
“……阿克亨,这个可恶的撒旦!恶魔!流氓!大烟鬼!”
“须弥、曹安康这两个恶棍是贩运的组织者,必须也绳之以法!”
“据说须弥已经战死了。曹安康是洛夫的走狗,经常前往克什米尔地区,是个间谍。这件事还不能太张扬。就目前这个状态,也够我们难堪了。现在,如果欧洲人跑到我这里要求解释,就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楚。唉,难怪中亚佛庙里有千眼菩萨,他们提醒人类用一千只眼睛提防刁民!”
斯坦因冷冷地说:“你由于一时疏忽,可以理解,最难的是比勒博士,他怎么面对欧洲学术界?还有我,在恩师大力支持下,来中亚难道就是为拆他的台?这次探险将使我名声大振,而恩师却要蒙受屈辱,可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考古学家,怎么容忍越来越多的赝品进入欧洲、印度或者更远?有时侯,我都绝望了:八国联军凭着现代文明攻占北京城,可是,在中亚,几个社会地位低下的文盲却打败了欧洲、印度的学术精英!中国被打败,可以赔白银,我们败了,赔什么?赔尊严!比黄金白银更珍贵的尊严!”
马继业望着窗外远处的雪山,悲伤地说:“我一直羞于提起中国母亲。事实上,我身上兼有中国和西方血统,按照西方传统,真理高于一切,中国传统则是人情高于一切。所以,对这个难题,没有什么智慧的解决方式。就我职责而言,最关注中亚和西藏的政治命脉。”
“我还会来中亚。也一定要进入西藏。唉,在回国路上我就构思如何巧妙地起草报告吧!”
“无论如何,对待阿克亨的事情你显得太鲁莽,要知道,他这样的人比沙子还多。更主要的是,这事情很快就会在六千大地传遍,那么,中国老学究们就把我们的优秀学者看得一钱不值。如果是我,宁愿换一种柔和的恰当方式来解决。”
斯坦因伤感地说:“不,你估计错了,潘震知道事情真相后,表现出真正学者的荣辱感和博大胸怀。他使我想起中国古代对男人的最高评价:君子。我想,君子就相当于我们的绅士,甚至更高。”
马继业凄然一笑,说:“对中国文化,我应该比你有发言权。也许,潘震在表面上同情你的时候,内心却笑得像弥勒佛。”
“难道连人的感情也可以做假吗?”
“这个问题还需要‘考古’吗……”
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下午,斯坦因接到洛夫的邀请。
马继业疑惑地说:“这个老狐狸又想演什么戏?”
斯坦因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他准时赴约。
俄国情报部门证实探险队只是进行单纯考察活动,没有任何侦察行为,于是,洛夫得知斯坦因回到喀什后,邀请他参加晚宴会,并同意他经俄国铁路回国。他还殷勤地表示俄属中亚一些有权势的朋友可以帮助他顺利通过。
十二个精心包装的大箱子经过洛夫多次检查后,盖上俄帝国封印。
这些珍贵货物最终到达地是英国大英博物馆。
之后,斯坦因遣返印度同事,经俄国小城奥什,乘火车回国。
探险归来后,风头正劲,整个欧洲都在为他激动。
斯坦因对自己在沙漠探险中的领导才能和独具慧眼感到非常自豪。在一片陌生土地上,带领着一帮未经任何正规训练的中国平民、大烟鬼出生入死,最终使得他们成功地贯穿自己的意志,谈何容易?
在伦敦,他知道了赫定发现楼兰古城的消息。
望着墙上的地图,他悔恨交加:再往前走几步,就到楼兰了!
他强烈地期望着下一次的中亚探险,因为,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接下来,就是他如何向恩师解释调查结果。
住在牛津的比勒翘首以待,他在信中说将发表《加尔各答收藏所报告》第二部分。斯坦因急忙写信让他停止发表,然后赶过去。
比勒1841年他出于印度,在瑞士毕业后,投身到戈德?司达克门下学几年梵语,返回印度,开始终生研究印度—雅利安和其他语言,解释古印度手写体。后来成为孟加拉亚洲学会有真才实学、有重要影响的人物,退休去牛津之前,他一直主持这学会工作。1881年,克什米尔有个村庄发现一些古印度文字手写原稿残篇,引起印度语言学家的极大兴趣,但是没有人能认得。比勒进行研究,成功地解释这是一个不知名作者写的一篇古代数学论文。这使他声誉大增。十年后,他再次成功地破译鲍尔文书,身价地位如日升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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