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六千大地或者更远

19-20世纪初叶,正处于中亚地理大探险、考古大发现的时代。西方列强不断入侵中国;而在中国的西部敦煌艺术却征服了西方世界,引来了西方的窃掠者、觊觎者和探险者。小说从普尔热劫天马起笔,到梵歌与香音之恋,并遭暗杀,引出斯坦因的辨别古书,王道士的打开藏经洞,斯文赫定的捡到灵光玉,伯希和的北京办展览,河口的进西藏,荣赫鹏与1904拉萨的枪声,最后,以终身未婚的大探险家斯文赫定得到了羊皮地图而收束。  

第68章 心灵朝拜 “觉克波布”
通过考试,河口成为色拉大学初级班学生。
小喇嘛打架,两臂脱臼。河口用接骨法给他复位,此后,找他治病的人多起来。时间不长,达赖喇嘛知道了,要在罗布林卡夏宫召见。
他被带到侍从医生德康家。
“法王没有什么病,听说您救人的事,很高兴,想见您。但是,法王十分忙,不能多说话。”
在他引导下,拜见法王。
达赖喇嘛头戴庄严法冠,左手拿佛珠,装束和平常僧服不同。他的声音稳重、威严、哄亮:“听说你救了很多僧侣,这是好事。愿你长期住在色拉,给僧侣和俗人治病。”
“得到法王称赞,我感到很荣幸。”
法王汉语很好,河口担心用汉语交谈,那样,就露馅了。真要如此,索性承认自己是日本人,至于以后怎样,听天由命。
他询问中国内地佛教情况之后,让人赐一杯茶,就回内殿。
以后,他经常被德康迎去。
随着医术出名,要购买大量药,这样,他与曾经为沙州驼队骆驼客的药商汜真熟悉了。
汜真推荐他给一位老尼僧看好病,接着认识了身高超过两米、精明强干的前任财务大臣智根。
他对河口很客气:“你真可怜,除了给色拉寺僧侣看病,还要应付其他人,没时间看书吧?”
“我正为此烦恼。”
“这样一直下去,很危险。”
“危险?给人看病会有什么危险?”
“您来以后,打碎了其他医生饭碗,他们异常愤怒,说不定会给你投毒。”
“是吗?那怎么办?”
“由我来供养你吧。我的房子不算大,但总比寺院好一些,你可以轻松学习,怎么样?”
“非常感谢。”
智根有个哥哥毕业于色拉大学,7岁起就当僧侣,前年担任甘丹寺基活佛这个最高僧位。在西藏,能坐上这个座位的只有达赖喇嘛和基活佛。达赖喇嘛生下来就有资格坐这个位子,而基活佛则通过学习佛学成博士之后,再经过30年宗教修行,被法王认可,才能够坐上。智根引荐他向基活佛学习。
基活佛看出他真面目,暗示说:“眼前还不会有问题,先学着吧。”
河口到八廓街散步,发现有在拉萨从来没见过的好香皂,问价格,店主用异样目光打量他,河口觉得他面熟,像在大吉岭相识的商人伦巴。他想伦巴不会在拉萨开店,买上香皂就离开。
香皂无意中被智根看到,爱不释手,河口全送给他。
再次买香皂时,店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还要上次买的香皂。”
“别急,仔细看,认识我吗?”
河口听出正是伦巴,便说认识。
伦巴大吃一惊,领他到里屋。他的妻子在里面坐着,认出他后,很激动,也很害怕:“西藏人出境都很困难,真不敢相信,您是飞过来的?如果有便道,我们也想走。”
“我从西北高原过来。”
“近几年,便道上有人把守,哪里都过不去,您竟然到了拉萨!”
“如果把我的事情报告政府,可以得到很多钱。我去自首,他们肯定不相信,你们去说:‘在大吉岭见到的日本喇嘛跑到拉萨来了,我们看见了,所以来报告。’这样,可以得到一大笔钱。”
“……怎么可以做这样的坏事?即使这样得了钱,又有什么意思?我们不是那种恶人。即便没有吃喝,也绝不做那样的事。将来,这事要是暴露,受了灾难,也是前世因缘,没什么好抱怨的。虽然我们是商人,但从来不想要昧良心的钱。”
“真的?你们不打算报告?”
“怎么能有那坏心?瞧,活佛呀!即使死,我们也不会说。”
伦巴夫妇口念释迦牟尼,左手指着大昭寺的方向发誓。
这是最严重的一种誓言,比写保证书管用。
河口放心了。
“您住在哪里?”
“色拉寺。”
“最近出入于法王宫殿的‘阿木奇’是否就是您?”
“没错。”
“我们身体不好,正想到色拉寺找您呢!我这人就是有福气,多少年前俄国人用枪逼着我带路,同乞颜相识,现在,他发了,负责给布达拉宫周围洒带有藏红花香气的神水,后来,又在大吉岭结识您这个贵人,我很荣幸。”
“乞颜?”
“您没见他写的书?他说,在佛陀出生地西北方有个沙皇,是宗喀巴转世化身,他要让全部臣民都信仰佛教。”
河口心里一惊,想起萨拉特说过的那个曾经给普尔热当过驼工的喇嘛。在色拉寺他也听人说过,乞颜经常往返于拉萨和俄国之间,充当信使,深得法王信任。但他不相信沙皇会信仰佛教,除非有其他目的。而且,乞颜的行为也好像超出职责范围,显得很神秘。驼工怎么会奋斗到这样高的地位?
他以后小心谨慎,除了给贵族看病,大多时间学习。
一次,智根盯着他看半回,忽然问:“最近,北部高原有个叫赫定的瑞典人,三番五次,要来拉萨。外国人真奇怪,为什么那样爱看西藏?八、九年前,有个叫密斯德拉的英国妇女到大吉岭,想到拉萨来,到达那曲,被挡住。政府派我去处理。她拿出清朝通行证,说是为佛教教义而来,参拜完拉萨圣地就回大吉岭。我没让她到拉萨。外国人为什么喜欢看西藏?”
“历史上不是有很多外国人到过圣地吗?”
“是的。最早到拉萨的外国人是奥德里克,那是十四世纪的事情。他想传天主教,但没有成功。国家没有了,是耻辱,宗教没有了,也是耻辱。所以,我们一定要防着外国人进来。你知道,整个西藏有六百万人口,而军队只有五千人。西藏的和平不依靠军队而是佛教信仰,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永久的和平。外国人恰恰相反。”
截止目前,只有一个欧洲人旺特布特从印度进到拉萨。萨拉特事件后,西藏彻底对西方世界封锁。近些年,印度总督寇松积极努力与达赖喇嘛建立良好关系,但没有进展。他一路上被怀疑为英国间谍,也出于这种背景。所以,尽量避开这些敏感问题。
晚上,他睡不着:难道智根看出什么破绽了?
他开始从书店、寺院收集经书。为避免引起怀疑,他把这些书都放到自己房间里。
时间很快过去。
班禅活佛要来拉萨。
河口与汜真一起去观看喇嘛队伍,之后,又去伦巴家。正喝茶,进来一个叫觉额的绅士。他是法王商队队长,与伦巴有生意往来。
一进门,就坐到河口对面,说:“你这个人很怪。”
他点点头,没吱声。
“我原来认为你是蒙古人,可又不像真正的蒙古人,也不像汉人。当然,一眼看出,也不是欧美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汉人。”
伦巴忽然从旁边对商业队长说:“他是日本人。”
河口愣住了。
这是在拉萨第一次被明确地指出是日本人,而且是曾经发过誓言的伦巴。
“明白了,我见过日本人。甲午战争时,我正好在北京,日本兵夺我的商品,我说,这不是清朝商品,但是,士兵就是不还,我找到日本将军,他听说是西藏人,就帮着找回商品。日本人富于正义感!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日本,购点稀奇东西到拉萨买,一定能赚钱。我的汉语很好,但在日本很少有人会说中国话,没有用。再说,到外国去,总觉得容易受骗,就一直没去。遇到你这个大能人,请带我去日本吧。”
“下次回国时带上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您和伦巴,希望注意一些,不然,对你们很不好。”
“行,对您有利时,我再公开,让日本人的名誉在西藏发光!”
接着,他和伦巴喝酒。
河口觉得事情不妙,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身份。
回去后,给法王写奏章说明来藏目的,万一将来有灾难,也是证明。
时隔不久,觉额到法王兄长雅布西家去玩。谈话中,他透露机密:“最近有个很了不起的日本人在西藏。这是个很尊贵的喇嘛,他每天只吃两餐,不饮酒,也不吃肉,的确让人感动。”
“这个喇嘛在哪里?”
“您认识,就是色拉寺的阿木奇。”
雅布西思考一会,说:“阿木奇这个人有奇妙的医术,别人对他评价很高,法王都接见了。仅仅一两年时间就形成这样的名气,成为贵族、高僧抢着接见的名医,绝不是汉人。我原猜想他是不是欧洲人,现在明白了。日本人能做出不亚于欧美人的事情来。不过,这可是一件很难麻烦的事情。”
“怎么啦?难道尊贵的喇嘛会同英国人一样从拉萨夺走我们的佛教?”
“日本和英国关系很好,那么,这事就有点可疑。日本人连清朝这样的大国都敢欺负,是不是想吞并我们,派密探来了解情况?我们力量很小,又是佛教地区,如果那样,就要发生大事了。同阿木奇有关联的人就像与萨拉特接触过的人一样,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也许,连色拉大学也要封闭。总之,这事不能不管。阿木奇即便不是日本密探,也与英国有关。”
觉额说出这事意在让雅布西高兴,没想到事态却发展到相反方向,而且竟如此严重,吓坏了,酒也醒了,极力分辨:“阿木奇绝对不是密探,拉萨人不能一天不吃肉,可是,阿木奇却只吃糌粑。”
“你说这话,是因为没有智慧。世界上有面像如来的恶魔,越是恶魔,越要装成如来,大概阿木奇明明是密探,却要装成真实的喇嘛样子欺骗西藏人民,因此,绝对不能相信,西藏那样地执行严密封锁政策,普尔热、赫定等外国人多次来,都被挡回去,他怎么进来呢?这绝不是一般人,也许会什么奇术,从哪里飞过来。这就不好办了,必须严肃对待。”
觉额脸色发青,越解释,雅布西疑心越重。
当晚,他惴惴不安地到伦巴家,闷闷不乐,狂喝起来。
伦巴觉得奇怪,说:“您一定有什么事情,才这样喝酒。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
“一定有什么严重事情,是不是与阿木奇有关?”
“……我喝醉酒,把阿木奇的事给雅布西说了……都怪我,原来是要他高兴的……”
“你真糊涂,怎么能给雅布西说?这下完了!我们与阿木奇有牵连,遭受灾难,这是前世缘分,可是,阿木奇孤身一人来求佛法,让他受大难,那才是深重罪孽呀!”
“我想,日本也是信佛教的国家,谁知道,唉……”
“光叹息有什么用?您先回家去睡觉吧,我到大昭寺外面为他祈祷。”
觉额走后,伦巴急忙到色拉寺,但是,夜深进不了门。
第二天清晨去找,他不在,去智根家,家人说他们游园去了。
再不能去找,否则,只能使事情更早地暴露。
他们坐卧不宁,第二天还不见人,猜想河口一定被逮捕。
第三天傍晚,他却悠然出现。
伦巴夫妇高兴得流出眼泪,急忙叫进里屋,说:“您可回来了,这是佛祖的旨意呀!”
“怎么了?不要慌张,慢慢讲。”
“唉,都是我对不住您,当初,觉额经常到我跟前说日本人讲信义,就给他说了,现在,他惹出祸,把真实情况给雅布西讲了……”
河口思考一会,说:“前些日子我已经写好奏章,准备交给法王。”
“您真了不得,不是一般人啊。但是,不能把奏章交给法王,否则,我们都完了。”
“我回去用‘断事观三昧’来判断怎么办,不过,我可以告诉要走的四条路:第一,我是第一个来拉萨的日本人,如果不说出身份和目的,悄悄走掉,很遗憾。所以,只要你们、智根和色拉大寺不受灾难,我情愿留在这里上书法王;第二,能保全我,若有可能祸及认识的人,就上书;第三,如果返回印度,这里不发生大难,就不上书而去印度;第四,不论上书与否,去印度后要祸及认识的人,那么就不走,留在这里上书法王。不能为自己的安全而让朋友受难,我要与你们在一起,心甘情愿死在西藏。最终如何处理,要看今晚的‘断事观三昧’。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总有点不放心,还得请教一下甘丹寺的基活佛。”
“为什么问他?自己决定不就行了?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
“这是重要事情,必须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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