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一眼就看出谢池春沉下脸色,只怕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这些丫头都是从小不良于行,无法自己行走,只能躺在家里,有些甚至被家人丢弃在乱葬岗。家主见着可怜,索性这些丫头双手还能动,便带回来做绣娘。”皇甫家再是不想有人知道这些符纹的秘密,也没真打断人腿那么心黑的。而且真这样,打断腿的人还未必能活着,何必呢?谢池春这才松口气,好歹皇甫家没那么丧心病狂,甚至有几分慈悲为怀。当然这个慈悲的不是皇甫辉,而是百年前的皇甫家家主。那会儿他只是经过的时候偶然得知有这样的姑娘家,还好几个,就索性都接到府里来。起码吃穿不愁,只要努力学针线就能留下,那些姑娘一个赛一个努力。实在绣工学不好的,也能学着画花样,给别家主子的衣服添些有趣的花纹。这是积福的好事,府里的女眷们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多几双筷子的事,小姑娘们吃得又不多,对外还有慈悲为怀的好名声,姑娘们倒是能好好在府里过着。谢池春却见这些姑娘们年纪最大也就三十出头,再大便没了,婆子又解释道:“姑娘们从小做针线,眼睛要熬得不行,三十岁过了便不能再继续做,不然眼睛要瞎掉的。就都送去庄子上帮忙做些轻省的活计,不至于没了去处。”这安排倒是不错,谢池春难得对皇甫家的印象好了那么一点点。当然只有一点点,毕竟这些好事都是祖辈延续下来的,并非如今皇甫辉这个家主做的决定,怎么都算不到他头上去了。量身好了,婆子又捧着花样给谢池春细细说了衣服上的纹路代表什么意思,这才送她去隔壁一个空置的花厅安坐:“绣娘们是做惯了的,还请姑娘等上小半个时辰,大致的衣裳就能送来,再细修一番,姑娘便能回去了。”只等一会儿不用跑两趟,谢池春自然愿意的,皇甫家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谁乐意一再过来?她刚坐下,就有丫鬟送来热茶和点心,自己只看了一眼并没有碰。屋内没有熏香,却有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婆子说是窗外种下了一片梅园,隐约随风又花香送来。谢池春闻着花香有些困了,婆子还轻手轻脚递上毯子盖在她的腿上,很快就退了下去。屋内没人,谢池春感觉自己瞌睡了一会,似乎还睡着了片刻,转眼就醒了,人还坐在椅子上压根就没动,桌上的热茶还冒着热气,该是没睡着多久。过了一会儿,婆子亲手捧着新衣裙过来伺候谢池春穿上,只腰上宽了两指,稍微修小一点,她便被送到大门,从头到尾就没跟皇甫家的人碰面,这是谢池春想要的。邵逸铭扶着她上车,握着谢池春的手仔细打量,忽然道:“怎么姑娘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可是屋里熏香了?”“没有,窗外有一片梅园,该是沾了花香。”谢池春低头闻了闻,除了花香并没闻出什么。邵逸铭依旧不大放心,细细问了一圈,听说谢池春在屋内睡着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回去就请小夏御医过来把脉。“姑娘似是有些劳累,多歇息才是。”小夏御医没把出什么不妥来,谢池春只觉得邵逸铭是关心则乱,笑着安抚道:“我感觉还好,可能昨夜没睡安稳的缘故,这会儿还有些瞌睡。”邵逸铭便送谢池春回去,她沾着枕头就睡过去了,丫鬟守在榻前小半天,他频频看了两眼,没瞧出什么不对,等谢池春醒来见她精神奕奕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另一边等谢池春一走,后边藏着的皇甫霞才走了出来:“蔡长老,这就行了?”刚才谢池春睡着分明是些许秘药夹杂花香,分量很轻,叫她没察觉出来就睡着了。热茶是换过的,其实谢池春睡着的时间比她预料中要多一些。蔡长老蹑手蹑脚上前,用银针小心翼翼从谢池春的后肩挤了两滴鲜血,一滴沾在皇甫霞的额头,一滴则是守在瓷瓶里,说是回去备用。“还得再做一副药,神女耐心等着便是了。”皇甫霞眼看就要成功,哪里能坐得住,就要跟着蔡长老回去等着秘药做好第一时间服下。蔡长老脾气也好,让皇甫霞跟着,亲眼看着自己用瓷瓶里的那滴血做了一味药丸,接过来就吞下了:“得多久才见效?”见皇甫霞如此心急,蔡长老答道:“需得循序渐进,转嫁的能力才能慢慢显现。”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得到,皇甫霞有些不高兴,却到底不敢埋怨,只道:“刚才要是多弄几滴血,做多几个药丸服下,是不是就快一些了?”虽然没埋怨的语气,却有些指手画脚的意思,蔡长老嘴边的笑容就淡了:“这可是心头血,弄得多了,谢姑娘自个必然会发现。”她们偷偷摸摸弄鲜血,怎么能让人知道?皇甫霞这才偃旗息鼓回去了,蔡长老身边侍奉的心腹婆子忍不住嘀咕一句:“主子,瞧神女这意思,连一声谢都没。”枉费自家主子那么好心,操劳了一番。蔡长老却笑了,反手从袖中拿出另外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放心,我从不为别人做嫁衣。”好处自然是她的,皇甫霞不过是一块垫脚石罢了。婆子看得一惊,眼珠一转就明白蔡长老的意思,连连夸赞:“主子英明,奴婢原还担心主子吃亏,果真是奴婢想多了,世间事哪里能叫主子看不透的?”这话叫蔡长老微微一笑,打发婆子出去后就亲自做了一颗药丸,仔细看着黑中透着红光的药丸,她双眼一亮才仰头服下。真正的药丸在她手里,以后皇甫家要什么神女,有自己这个蔡长老就足够了。把希望寄托在小辈身上,倒不如落在自己手里更好。药丸一落肚便火辣辣的疼,蔡长老脸色一白,渐渐感觉那股疼痛开始减轻,接而变得暖融融的,蔓延到全身,舒服得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她定了定神,感觉浑身都轻盈了许多,这才是真正的先知之力吗?皇甫家原本的先知都是男子,不知道为何皇甫辉这一代前后生下两个女儿,却没有儿子。皇甫辉这个男子的能力在弱冠之年就消失了,偏偏前头扔掉的女儿竟然继承了先知之力,后头留下的这个什么都没有。神女及笄的时候,有皇甫辉帮忙遮掩,皇甫霞是有惊无险,却被蔡长老隐约察觉出端倪,往后几年留心盯着便发现此事,只觉得皇甫家这是得了报应。百年来皇甫家的男子为尊,女子却都犹如蝼蚁一样,随意发散出去当个姻亲的桥梁,什么坏的臭的,只要有钱有地位都得嫁过去,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好姑娘。蔡长老自己也是被送出去,不给名分足足二十年伺候一个年迈的老侯爷,哄得他高兴,最后得了不少好处带回皇甫家来,才得了个没实权的长老位置,几个长老里面,她的地位是最低的,谁都能看不起。如今皇甫家得了报应,男子失去先知能力,不就叫皇甫家的女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也是多得皇甫辉疼爱皇甫霞这个女儿,得知她没有能力还是拼命隐瞒起来,就连皇甫夫人都不知情,其他长老一样被皇甫辉蒙在鼓里!转嫁能力此事虽然看着跟天上掉下并一样,却依旧有得就有失,得付出代价。蔡长老自然不想要代价,就用两滴血,其中一滴转嫁了所有的代价落在皇甫霞身上,好处自然都是她的了。以后皇甫霞想要发作的时候,蔡长老的地位俨然变得不一样了,就是皇甫辉都奈何不了她!蔡长老越想越是高兴,叫来婆子热了一壶酒,高高兴兴品了起来。谢池春从皇甫家回来后一直嗜睡,一天几乎没两个时辰清醒的时候。邵逸铭越发担心,又叫来小夏御医把脉却依旧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又去宫里把夏御医请过来后,他只道谢池春是累着了,才会多睡一会儿。但是这个一会儿,会不会太久了一点?邵逸铭一直守在榻前,生怕错过谢池春清醒的时候。谢池春每次迷迷糊糊睁开眼都能看见邵逸铭,他的脸色比之前要憔悴一些,叫她不由心疼:“殿下不必守着我,还是去休息才好。”邵逸铭握住她的手道:“反正我没什么事要忙的,守着姑娘才能放心。姑娘今儿感觉如何,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没有,只是有些累了。”谢池春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梦,梦境几乎没有停歇,每次睡过去后就会一直做同一个梦。有一只手伸过来想拿走她身上的东西,都被自己避开了。避开来避开去,就叫谢池春虽然清醒了,仍旧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自从去皇甫家回来,姑娘就这样了,莫不是他们又动什么手脚了?”邵逸铭想派人去皇甫家查探,却没那么容易,只能求助于皇帝。只是无凭无据就指认皇甫家有问题,邵逸铭琢磨着是不是该编排一个合适的借口。谁知道谢池春这次居然点头了:“他们是做了手脚,可惜我没看出究竟是什么。殿下不必去找皇上,只管告诉皇甫家主就是了,他想必这会儿也急了。”邵逸铭还想细问,眼看谢池春眼皮一沉又要睡过去,连忙把手边的肉粥喂了一半过去。看她半梦半醒中吃下,很快再也不动了,邵逸铭才松口气。要不是趁着谢池春醒来喂进去,等睡着了喂不进,她一直睡可是要饿肚子的。一直饿着,她的身子骨就会渐渐虚弱,邵逸铭懊恼自己看见谢池春醒来就十分精细,一时多问了,该是先把粥喂过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