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李戈领着郝明忠走进一所大杂院。大杂院这个名称，现在已经不确切了--“杂”则有之，“院”却没了--居民们自建的小屋和厨房已把院子塞满，只剩下一条曲里拐弯的狭窄巷道了。地面汪着雨水，扔着一溜砖头，李戈搀着郝明忠，踩着这些砖头，走到了杜一工家门前。

    “杜工！郝部长来看你啦！”

    杜工手拿铅笔赶出来，他心情激动，望着郝明忠，半晌才说了声“请进！”

    屋里，杜小兰正慌忙地把那塑料床单做成的“隔断墙”拉开，使房间尽可能显得宽敞一点儿。但她没有挪开那些叮当作响的盆盆罐罐--外面晴天，屋里还在漏雨呀。

    郝明忠首先环视这间房子。万没想到，杜小兰从身后给他戴了一顶草帽--这屋顶滴落的黄水，污染了白衬衣，可是永远洗不掉的。

    郝明忠惭愧而又感慨：

    “中年知识分子的问题，百闻不如一见哪！”杜工却说：“您别误会，厂里给我分过房子……”

    “这房子条件太差！”

    “不怪房管局，这是从前租的私房。”

    “那也该维修啦！”

    “您放心，李戈他们下个月就帮我翻修。”

    杜小兰已经急了，“哥！我不同意你这样掩盖矛盾！”

    郝明忠望着那自制的小电扇，硬板椅子和绘图桌上一摞摞的机械草图，感叹地说：“‘四化’需要的新机器，就是从这里出的蓝图啊……杜一工同志，看见了这个环境，我完全了解你啦！”

    杜工紧闭嘴唇不说话。

    郝明忠拉起杜小兰的手：“妹妹跟哥哥一样好哇。小兰，我最近才知道，你是一个品格高尚的好姑娘！”

    杜小兰泪光闪闪，看着哥哥沉默的样子，说：“哥，你再不说话，我可要说啦！”

    李戈：“我也要说！我算看清啦，郝部长他老人家，是共产党！”

    郝明忠也激动了：“对！不是国民党！”

    李戈在肚子里憋了一年的话，今天打开了信任的闸门，倾泻了出来。

    “去年八月九号，工厂休息。配电间的值班电工是郝援朝和小王。这天上午，杜工为了搞技术革新，需要车一个零件。我和小兰、保根就自动到车间去加班。这天有大雷雨，突然，一道刺眼的电光在窗外忽闪一下，紧接着是一声很近的炸雷，耳朵震得嗡嗡响。这会儿，车床转速异常，停了。小兰说是停电了。等了几分钟，也该吃午饭啦，我们收拾了草图和工具，准备回家。保根走在前边，伸手去拉车间的大铁门，原来铁门带电，把他的右手吸住了！他大喊了一声，幸亏小兰来得快，抡起雨伞就把他的手打脱了，保根也摔倒在地下。”

    “后来，医院锯掉了他被烧坏了的右手。”

    “事故发生的当天下午，供电局来人，会同本厂的干部，进行现场检查的结果，原来是一个‘直接雷’，击断了厂内的一条高压电线。电线落在了车间门前，造成了铁门带电。于是齐副厂长宣布，这是一次意外的自然事故。”

    “我们也到雷击的现场看过，雷劈电线附近的树枝树叶，的确有烧焦了的痕迹。可是，这里边有一个‘时间差’--齐茂利用自然事故，掩盖了郝援朝的责任事故！而且立刻把郝援朝调走了。我们要求追查责任。齐茂反而利用职权，打击小兰和杜工，打击我们班组！”

    是啊，杜小兰和李戈一样，都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天的情形。

    零八厂的一间小会议室里，齐茂生气地来回踱步。李戈、杜小兰和王发坐在椅子上。小兰在抹眼泪，眼睛红得象两个桃子。李戈挖苦地说着：“领导干部真聪明啊，调查结果，老天爷负责！也不能给雷公电母记大过呀，它不受你们领导！”

    齐茂：“同志！不要这样说话。这次事故要是发生在五年前，你大概还会说是阶级斗争哩！现在必须实事求是嘛。”

    “干部就没有责任吗？”李戈质问。

    “有！高压线路的防雷设施不完善，所以杜工程师才在大会上作检查嘛。”

    杜小兰哭着：“我的对象受重伤，我哥哥作检查，我自己受处分，灾难全落到我们家啦！你们还讲不讲点儿天地良心哪……？”

    齐茂安慰她：“对你的不幸，我非常同情。可是，也要执行纪律。你不请示领导，私自进车间动用机床设备，这违反了规章制度。”

    李戈气愤地嚷道：“郝部长的少爷就没有责任吗？！”

    齐茂瞪了眼：“你严肃点儿！郝援朝他们采取了措施，切断了电源嘛！”

    李戈跳起来质问：“那为什么马上把他调走？”

    齐茂火了：“不要胡搅蛮缠！检查你们自己的错误嘛！”

    杜小兰使劲抹掉眼泪，不哭了，倔强地说：“官官相护，不公道，我就不检查！”

    齐茂指示王发：“如果她坚持错误，就要停职反省！”

    李戈瞪圆了眼睛，指着齐茂：“我要告你！”

    这就是李大个儿闯进郝副部长办公室，要越级上告的前一天所发生的事。如今事隔一年，他总算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李戈接着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杜小兰被下放到班组劳动，当了个磨工。”

    杜小兰也说：“现在我算看明白啦，齐茂利用我哥哥主动承担责任这件事，大造舆论，目的是为他自己当厂长开路！”

    郝明忠问李戈：“你说的‘时间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杜小兰解释：“从打雷、击断了一条高压线，到小张推铁门触电，这中间至少隔了四五分钟！”

    郝明忠还是没听懂，看着杜工。杜工直到现在，才平静而肯定地说：“值班电工如果没有离开配电间，雷电打断了一条高压线，他马上就会知道，而且在一分钟之内就可以切断电源。完全来得及消除这次触电事故。”

    郝明忠：“也就是说，郝援朝离开了岗位！”

    杜小兰：“可是郝援朝和电工小王，一口咬定他们没离开过，而且当时就切断了电源。”

    李戈：“打雷十几分钟以后，有人看见郝援朝骑自行车，冒雨跑回配电间！”

    杜工：“事故发生以后，我找援朝谈话，闻见他嘴里有酒味儿。”

    郝明忠反而冷静了：“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们为什么不早说？”

    李戈：“我到部里找过您呀……”

    郝明忠：“对。那也要对厂长说呀。”

    李戈：“陈厂长是个活菩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谁给他烧香都行，就是不解决问题。”

    郝明忠：“你到底对他说过没有？”

    李戈：“没有！郝援朝一调走，您说来又不来，当时我们认定了，这是官官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