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白兰家四合院的大门还没打开的时候，工厂的保卫干事晓琪已经在这里守候两个多小时了。还有一位派出所的民警和两名街道积极分子在附近配合。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假如是七年以前，也许会半夜敲门进去查户口，甚至跳墙进去捉奸吧？

    七点来钟，白兰姐妹陪着余宏业开门出来了。快门咔嚓一响，晓琪抢了个镜头。当他还要拍第二张照片时，白兰已经明白了，严厉地质问他：“谁派你来的？想陷害人吗！”

    晓琪当然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公司经理。他突然一阵心慌，因为被拍照的人正气凛然，那就可能是自己上了李宝曾的当……他刚一犹豫，冷不防被余宏业劈手夺过了照相机，“啪”的一声摔扁了！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白玉打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晓琪恼羞成怒，与宏业扭打起来。那位糊涂民警，原本不想来（是被手执保卫科公函的晓琪拽来的），此时只好上前，却以打架斗殴为由，把两个男的和白玉一起，带到了派出所。三人待遇平等，统统拘留半小时。等所长上班了，一问，立即释放，回本单位去解决。然后把那糊涂民警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余宏业和白玉被抓进了派出所！”这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全厂，闹得满城风雨。此种桃色新闻也不乏义务宣传员，越传越走样儿，加盐加醋，添枝添叶，居然说成是从床上抓住的，晓琪拍了“床上镜头”，才被余宏业摔碎照相机的。

    这种事至少可以谈论三天，甚至三年。李宝曾越听越高兴，他满心以为，这条新闻将和从前传说“余宏业决不会回国”的谣言一样，促使黄梅梅再次投入他的怀抱，乃至从她心里彻底抹掉余宏业的影子。孰不知，今天的知识分子已经不太软弱了，冷峻的白兰和愤怒的余宏业，不约而同地走进了人民法院，一个控告晓琪侵犯人权，一个揭发这桩蓄谋诬陷罪的幕后策划者是李宝曾……

    现实生活往往是复杂而又富有戏剧性的。昨天，在经济法庭，李宝曾是原告，控告余宏业“侵吞国家财产”，今天，在民事法庭，余宏业又是原告，控诉李宝曾“蓄谋侵犯人权”。

    两个法庭同时进行着调查、辩论和调解工作。倒是民事法庭干脆一些，考虑到“尚未造成严重后果”，对李宝曾和晓琪“免于起诉”，责令二人向白兰、白玉和余宏业“当众道歉”！

    这又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场合。工厂、街道、派出所都派代表参加。李宝曾红着脸当众检讨之后，余宏业指着他的脸，鄙夷地只说了一句话：“你呀，除了陷害别人，还会干什么？”

    法庭上的纠纷，促使白兰经理和有关的上级领导人提前下了决心：批准知青车间“独立”，更名为新花美术工厂，任命余宏业为厂长。

    解放了！华侨青年余宏业的爱国心和事业心解放了；“绢花黄”的名牌产品和精湛工艺解放了；“没人要的女孩儿”，她们的青春活力和锦绣前程，也解放了！

    在改革的热流中，各种新鲜事儿正令人眼花缭乱地发生着。黄梅梅这个“性格软弱”的女人，居然率领设计室几名美工师写了联名报告，请求调到集体所有制的新花美术工厂去。理由是“小厂可以施展才干！”此事引起了连锁反应。许多有真本事的技术工人也纷纷申请调过去！理由则是“小厂搞了承包，多劳多得！”

    范保刚面临着众叛亲离的困境，长期亏损的燕京美术工厂也濒临四分五裂的局面了。这天，范厂长到公司来找白经理，递上一纸申请离休的报告。他决不承认自己思想老化，只是说，我身体老了，力不从心了……便躲进了医院。白兰心想，这倒也是一种体面的下台术……你力不从心了吗？如果让你随心所欲，厂里就是有十个余宏业，有一百个“绢花黄”，也会被你统统打入冷宫的！

    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善于推波助澜的女经理白兰，看准了时机，征得了公司党委和上级的支持，便及时宣布：长期亏损的燕京美术工厂立即停产整顿！与此同时，她还向上级提出了大胆的新建议：由余宏业等同志，兼管燕京厂的工作。也就是“小厂吃大厂”！

    哈哈！有多少新问题必须研究，又有多少新政策急待明确呀。小厂怎么“吞并”大厂？谁也没有现成的经验。白兰说得好：“让我们来试一试吧！知识分子什么都不怕，就怕不给工作干。我愿兼任新花厂的顾问，协助小厂把大厂‘吃掉’！也许会有失误，得罪人，搅黄了大锅饭，砸掉一大批铁饭碗……但我坚决相信，只要顺乎改革的潮流，北京的新绢花，定能重新占领国际市场，满有把握地击败日本、南朝鲜和台湾的厂家！”

    原有的各种谣言并未平息，新的谣言又出现了：“白兰经理爱上了余宏业，才这样疯狂地抬举他！”谣言出自何处？据黄梅梅和晓琪揭发，李宝曾为了保住副厂长的乌纱帽，只能靠造谣过日子了。是呀，中国历史上的封建主义，始终披着伪善的外衣，而且最容易叫女人当殉葬品。比如，攻击武则天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说她淫乱了。今天李宝曾之流要对付白兰，要污蔑她支持的这个小小“女儿国”，也只能再祭起这件法宝了。然而，改革者的脚步，从来就是在这诽谤中伤、繁复纷纭的矛盾中迈进的！

    北京城里这个小小“女儿国”的故事，只能写到今天为止，因为明天的事情还没发生。不过，再添一笔也好：今天早晨白玉来上班的时候，被黄苹苹和侯小妹逼到墙角，拿她取笑：“喂，大美人，晓琪在你家大门口抢拍的那张照片，可惜没能冲洗出来。要不然，留个纪念也挺有趣儿。很可能在那一瞬间，你正挂在余厂长的胳臂上吧？”

    白玉狡黠地笑笑，小声说：“你俩吃醋吗？要是真吃醋，我现在就把姓余的书呆子叫过来，命令他当着你们俩的面儿，跪在我的脚下求婚！信不信？敢打赌吗！”

    “打赌！余厂长你过来——”侯小妹大声叫着。

    余宏业当真跑过来了，以为她们又创造了新花样子。三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险些没扭了腰、岔了气儿……

    瞧，这个八十年代的女儿国虽然小，却比整师整团的男子汉们事儿多。要说她们全是年轻的“事儿妈”，也不为过。唉，女孩儿的心眼儿本来就生得多几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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