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垃圾山，方圆二百米，上下半人高。真是个藏污纳垢的破烂堆。每个车间都往这里倾倒垃圾。“五一”节前夕，美术公司组织本系统的卫生大检查，还点了这座垃圾山的名，责成燕京美术工厂迅速予以清除。又拖了一个多月，范、李二位厂长灵机一动，就把这座垃圾山“包”给了余宏业领导的知青车间。 李宝曾说得好：“这叫作‘以工代赈’——让这帮待业的小丫头们先有活儿干，有饭吃；对公司也是个交待，免得国庆节前再搞卫生大检查，咱们厂又排个倒数第一！” 范厂长哈哈笑：“好办法，一箭双雕！” 但是他俩不了解，余宏业是个精细人，“承包”之前就进行了现场勘察。否则，他才不让这群女孩儿一进厂就当苦力哩！ 前天中午，大家都在睡午觉的时候，余宏业独自前来勘察了垃圾山。他戴个草帽，扛把四齿耙子，刚把“山”皮刨开半尺，就发现了宝贝——一卷细铜丝缠住了耙齿，他往外拽呀拽呀，没几分钟，就扯出来三大团，乱如麻，却还黄亮亮的，足有两斤重。 这时，垃圾山的另一侧也有两个人在刨破烂。余宏业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两个脏孩子，提着个麻袋想从铁刺网的窟窿里钻出去溜走。余宏业一把夺下了他们的麻袋。 这两个脏孩子，岁数可并不小了，哥哥二十五，外号猴头，是全厂闻名的人物，余宏业认识他。两年前在全厂大会上，李副厂长当众宣布，这个青年工人偷东西，大约是偷了不少扎花用的边脚余料，还有工具之类的吧，决定给予记大过一次的处分。想起了这些事，余宏业决心要查看一下他的麻袋。 “余工！你回国啦，干嘛第一件事儿就跟我过不去呀？”猴头企图夺回麻袋溜走。 “不行，非看看不可！”余宏业把他推开。 那个女孩子动手抢麻袋了。她来势凶猛，劲头也挺大，见哥哥被推开，就一头把余宏业撞了个趔趄！余宏业火了，一把扭住了她的手——这是一只又粗又硬又脏的小手。女孩子挣不脱，就用头使劲地往余宏业身上冲撞，象一头小野兽，却一声不吭。 猴头站在旁边笑，不帮手，也不劝架，看着妹妹与对方撕打。 兄妹之间肯定是有默契的。没过一分钟，余宏业的胳臂被抓破了，手被咬了一口，双方的衬衫都被撕破了！特别是这女孩子，肩膀露着肉，头发蓬乱，还要打下去……余宏业手软了，放开了她。那边，猴头已拎着麻袋钻出了铁刺网围墙，逍遥自在地走了。 余宏业擦着手上的血，气呼呼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子。这姑娘一边整理衣衫，一边用一种略带嘲讽的眼神告诫余宏业：“男子汉，还想打架吗？姑奶奶奉陪到底！” 又这样对峙了一两分钟，猴头把麻袋藏到了一个秘密地方，又空着手回来接应妹妹了。 “余工！我刚说过，你别跟我们过不去。小妹，走！他是个可怜虫，甭理他啦……” 小妹嘴角一撇，钻出铁刺网，跟着哥哥走了。余宏业无端地打了这么一架，更不愿从那铁刺网窟窿里钻出去追赶两个脏孩子，便对着他俩的背影儿大声说：“从今以后，不准你们再到这儿来拣破烂！这个废料堆属于我们知青车间啦！” 没想到这句话起到了很大作用，猴头兄妹又踅回来了。隔着刺网，进行了一次谈判： “余工，你是知青车间的？” “对！我是车间主任。” “知青车间要这个垃圾山干嘛呀？” “那你们俩在这儿刨什么哪？” “嗐，这叫做靠山吃山哪！” 侯小妹始终没说过话，现在突然问道：“余主任，我能参加你们知青车间吗？” 余宏业跟她打了一架，直到现在才正眼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女孩子。不，她已经是个发育成熟的大姑娘了。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虽然手脏、脸脏、衣衫脏，却遮不住她青春的光彩。她脸庞俊俏，眼睛明亮，流露着聪颖智慧的神情。 他们三人足足交谈了一小时，余宏业这才知道，猴头的学名叫侯大立，妹妹就叫侯小妹。他们的父母都是扎花工人，双双病故了。大立“顶替”进厂做工，工资微薄，不足以养活包括侯小妹在内的四个小弟妹，他才往家里“拿”了一些边脚余料和废旧工具（他坚决否认这是偷！他说，这些东西不拿白不拿，反正是要扔进垃圾堆里的），回家教弟妹们制作一些小花儿，小玩艺儿，卖钱糊口。他受了记大过的处分之后，已经退了一步（而不是进步），不“拿”车间的东西了，而是带着妹妹到垃圾山上来拣。 至于侯小妹，初中毕业就下乡插队了，母亲去世，才调回城里照看小弟妹。后来，因为哥哥受了处分，副厂长李宝曾就不批准她进厂就业，还说过：“要是把侯小妹招进厂，猴头有了帮手，偷得更多！” 余宏业是个软心肠的男人，一听这些，他立刻被感动了，一股同情心油然而生，不仅为刚才的“打架”再三道歉，而且“狂妄”地许了愿，一定去向厂里要求，吸收侯小妹到知青车间里来工作。 人心换人心。猴头把那个藏在乱草堆里的麻袋提回来，把里面的“宝贝”倒出来叫余宏业看。嗬！余宏业大吃一惊。原来真是些“宝贝”：几团乱麻般的细铅丝、铜丝，大半瓶乃至整瓶的乳胶，成坨的白蜡，小卷的丝绸和彩色的绫罗绢纺条条…… 余宏业脱口嚷道：“这儿不是垃圾山，而是一座百宝山！”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