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结局(一) 月落乌啼,冰霜满地,破旧的城隍庙在夜里像个张开口的猛兽,只要走错一步,便会万劫不复。 水剪月一步步走得很慢,回忆如走马灯一一闪过,踏进门内时,嘴角不禁翘起,终于要结束了。 神像前站着一道劲飒的身影,腰间的情殇泛着寒光,在秋天的夜空里平添凉气。 赫连转过身,轻声道:“你来了。”强装平静的语调,没有泄露一丝哽咽,但握着情殇的右手不断收紧,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不知道水剪月的打算是什么,不知道自己能否劝说成功,不知道他是否还恨着自己……太多不知道,她已经猜不透水剪月,他已不是那个因为一句荤话就脸红的水剪月。 水剪月点头,脸上不起一丝波澜。 “今晚我请你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带兵攻打泰威,是为了报复连煜、沈梦溪?” “是,连煜看重国土,我就要夺去它。” “……那你决定如何报复我,继续与梁靖开战,亦夺去我的国土?” “是……”水剪月见赫连瞬间苍白的脸,接着道,“当初我的快乐因你们三人而被无情夺走,近年我所做的只是践踏你们的快乐!你们君王最重国土,只要占领它们,你们就不会快乐。而沈梦溪,他爱你,只要你与其他男子在一起,他便生不如死。你们的死穴,我都知道。” “哈,哈哈哈……”赫连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她捂着肚子,发疯一样地笑个不停。 水剪月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场去安慰赫连让她别这样,刚才说的话,的确是他三年来积的怨气。若不是以为赫连葬身陵墓时明白自己对她是爱多于恨,现在他应该已经带领壤驷兵马进掠中原了。 赫连突然停止笑声,“锵”的一声拔出情殇,剑尖指着水剪月,面容冷肃:“若由你亲手杀了我,你的怒气是否能平息?”说罢将情殇扔到水 剪月手上,自己将脖子送到锋利处。“你我二人间的恩怨何必连累无辜百姓!放手吧,水剪月,别忘了水秀山庄也在中原,难道你要亲手毁了自己的家园吗?” “哼哼哼……”水剪月双肩因发笑而颤抖起来,淡淡的表情终于染上怒火,“赫连独终,为何你总这样自以为是!你根本不理解爱人的心思,连煜,沈梦溪,林雨桥,三年前的水剪月,他们的悲剧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竟还不自知,怎么,现在你还想逼死死了心的乌力罕吗?!” 赫连皱眉:“什么意思?” 水剪月扔掉情殇,走向赫连,一步一句:“不顾他人允许偷了别人的心,却将它放在心口之外的位置,你让忍痛付出心的人怎么活下去!” 说罢紧紧拥住赫连,狠狠咬上那让他既爱又恨的软唇,舌尖霸道地侵占口腔内每一寸领地,时而扫刮内腔,时而卷弄对方的舌头,牙齿微微用力,腥甜的血气味便萦绕在两人唇齿间。 水剪月像不知餍足的野兽,贪婪地吮吸着赫连唇瓣上流出的血液。 这是倾注了经年累月的爱恋,真挚而热烈的一吻——舌头密密交缠,那强力的吸吮仿佛吞噬了彼此间所有的距离与屏障。 怎么办,不想离开你,哪怕是一辈子与你为敌也无所谓,我好想,和你一起活在这世上。 水剪月放开赫连,转身离开:“我会平息这场战争,情皇陛下静等和书即可。” 他走得决绝,没有看见赫连向他伸去挽留的手。 回到营地,阿古达木正站在营帐外,见到水剪月忙道:“师兄,小汗在里面等你。” 水剪月掀帘进去,就看见伊勒德躺在他的软榻上,姿态甚是张扬。 “听闻军师从人皇陵墓带回不少宝物。”伊勒德从来是直肠子,习惯开门见山。 “我正打算将它们送给小汗。” “军师这么大方?哎呀呀,你是打准要做我妹夫了,这样讨好我?” “当然不是小汗说的那种理由。”水剪月在软榻旁的凳子上坐下,兀自倒了杯茶,“这些珠宝可以献给壤驷,但壤驷要***原。此外,还要签下百年内不再入土中原的和平条约。” “军师是刚从陵墓回来,脑袋过度紧张还没舒缓过来?现下我壤驷士气高涨,泰威君主、宰相身亡,实属进攻的大好时机,现在退兵,笑话!” “泰威现在由凤栖梧打理,国情并未大乱。而情皇已经与她形成同盟,林雨桥掌握的五百万大军在皇城****。若真打起来,我们已被断了后援,又被泰威、梁靖两国相夹,小汗认为我们还有多少胜算?” “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伊勒德的俊脸黑得像锅底。 “我只是不想再打仗了。”水剪月呷了口茶,“壤驷近年因天气而收成不好,百姓是被逼无路才拿起枪戟打仗。但现在,有了人皇陵墓里的几箱宝物,可以向中原购买许多物品。以小汗的聪敏,应该明白,垂死挣扎和全身而退哪个选择更明智。” “我壤驷子民体内流的是热血,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夹着尾巴回去!” 水剪月叹了口气:“小汗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但我会带着帐下士兵回壤驷,小汗这么想名流千古那就在此为国献身吧!壤驷子民会永远记住你的,歌颂你的勇猛,在吃饱饭闲聊时。”说着就起身。 “你去哪儿?” “清点人数,准备回去。” “……好,乌力罕,我们退兵!”伊勒德站起身瞪着水剪月,“等我成为大汗,有你好受的!” 水剪月微微一笑:“我期待那一日。”真的期待能活到那一日。 伊勒德在走出营帐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你最好想想回去怎么和父汗交代,格根塔娜丢了,领土一寸也没占到,哼,父汗再宠你,也不会原谅你这次的。” “我不回去了,落叶归根,我想在这片生我的 土地结束我的性命。” “自杀?”伊勒德转过身,“这可不是我认识的军师会做的事。” “就当我以死谢罪吧!请把乌力罕以死谢罪的消息带回壤驷,作为谢礼,西、北两卫亲兵的兵权就送给小汗了。” 伊勒德张大嘴说不出话来,看来军师是下定决心去死了。 赫连第二天就收到了伊勒德送来的和书,梁靖亦许诺开通两国贸易,若壤驷再次因天气而收获不好,可以进入中原以劳动力交换物品,天下终于化干戈为玉帛。 大批的军队往回撤,赫连骑在骏马上读着林雨桥写来的信。这时龚立超骑马过来:“陛下,可以启程了。” 赫连颔首,坐直身躯,伸出右臂朗声道:“大军起行!” “嗬!”全军呼应。 大军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向皇城出发,这时后方奔驰来一匹烈马,马上人的数十条小辫儿跳得急促。 “情皇,师兄他失踪啦!” 十年后,宾州某茶馆。 羊胡子老头年纪虽长,精神还是那么饱满,仍旧神采奕奕道:“鬼医传人因终年与毒物打交道,身体本就比常人差些。那水剪月当初被迫急学医术,走了不少急功损身的路子,身子更是糟糕。三国战停时,他已剩半年可活,不愿再管世事,便隐匿于江湖山水。情皇放不下水剪月,弃掉皇位去寻。不日凌梅出现,散出水剪月已亡的消息,情皇听闻便自刎殉情。” “啪!”羊胡子一拍响木,念道:“相逢相知本无意,乱世最难相许,恩仇千里迢迢,刀光剑影,谁吹大漠旧曲,再见是危墙将倾,以天下祭,满城风雨何惧,待到你我老去,焚了残躯,扬灰同归在青史里。” 诸位看官唏嘘一片。 这时靠窗的一桌上的一个十岁男童满脸严肃地问身旁的蓝衣公子:“情皇如此不负责任,现在梁靖君主是谁,林国相又如何了?” 蓝衣公子笑道:“你的关注点总是这么严 肃!君主名讳是步继儒,韶华公主之子,情皇的外甥。陛下年少,林国相作为辅臣继续为梁靖出力。” “呵呵……令公子小小年纪对国家安危倒是关心得很。”雅间里传来一道声音,低沉磁性,魅惑勾人。 韩绍清后背一凉,心道又碰上这个贪财鬼,脸上却笑容可掬:“夜谷主也在这儿啊,幸会幸会!” “既是幸会,就应该进来喝一杯。” 韩绍清无法,只得带着儿子进去。夜阑这次很低调,只一人出谷,雅间里空荡荡的。 香炉里的烟袅袅升起,韩绍清道:“令妹最近可好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死心眼儿,知道那两口生了对龙凤胎后虽然不再去找人家了,却不回谷,这也就算了,还剃了毛发做尼姑去了!”说道这儿夜阑突然转怒为笑,“绍清啊,你没看到,那光头的样子甭提多好笑啦!哈哈哈……” 韩绍清虽然想笑,但怕被凌梅知道惹来祸事,硬是惹住笑意,道:“夜谷主这次出谷为何?” 夜阑的美脸再次沉下来:“她把姿儿拐走了,防止出现第二个傻不拉几的凌梅,我得快些找到她姑侄俩。”说着喝完最后一杯起身就要走,又回过头对韩笙道:“小子,听叔叔一句话,像情皇、凌梅那种江湖女子还是少招惹得好!找老婆就该找你娘那样温婉守礼的。” 韩绍清笑道:“我儿子不用你教,夜谷主还是好好管你家千金吧!” 韩绍清二人出了茶馆,登上一辆马车。韩笙从车厢里伸出脑袋问赶车的韩绍清:“爹,我们去见你那位好友都不用带礼物的吗?” “都说了是好友,不用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韩笙放下车帘闷闷道:“你这样真不好……” 韩绍清嘴角忍不住上扬,他这个儿子怎跟个大人似的稳重,性子跟他一点儿也不像。水剪月在信中说那对龙凤胎活泼得要命,跟他倒是很像。呵,两家孩子真是投错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