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请各位夫人们带着子女前来,也是因为淑媛娘娘自从有身孕后,便特别喜欢小孩子,今天还专门准备了一点小玩意儿,给公子小姐们随便拿着玩儿。” 彩盘上放着一排梨木做成的小盒子,盒面上用漆料勾画着各色图案,颜色鲜明,很讨小孩子喜欢。冯妙依次走过去,每一桌上的小孩子,不等她说话,便伸手来拿。 梨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小摞纸笺,边角都仔细裁剪打磨过,不会伤了小孩子的手。纸笺上,有的写着字谜,有的写着一两句诗词典籍。冯妙特别动了点心思,将字谜的谜面写在一面上,谜底写在另外一面上。诗词典籍句子也是一样,上下半句各分在纸笺两面。 太皇太后向来提倡鲜卑贵族学习汉家文化,宗亲贵胄家的孩子,定期都要去知学里听讲学。只不过,这些王爷王妃们并不重视,因此真正学得好的并不多。 小孩子本就喜欢新鲜玩意儿,看见洒金平纹笺做得十分精美,都拿在手里看。又发现上面的字句似乎认得,一个个都跟着思索起来,拿着纸笺互相考问。答对的得意扬扬,答不出的便去自己的梨木盒里翻找,一定要找出一个最难的,把别人问倒才罢。 天底下做母亲的,一颗心都放在儿女身上。眼见孩子玩得高兴,刚才那点因为林琅来迟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纷纷向林琅打听,鬓发要如何梳理、皮肤要怎么保养、衣裙又是在哪里买的。 冯妙知道林琅应付不来这样的连番提问,便站在她身侧,替她答话:“这衣裳倒不是在平城买的,刚好长安殿里有手巧的宫女,会裁制南朝的汉人服饰。淑媛姐姐料想各位夫人也许会喜欢,也准备了几样给夫人们带回去。” 她向身后招手,便有宫女把锦缎包裹着的饰物,送到各位贵妇手上,其实无非是些装饰点缀的小物件,笼纱、花钿等,但都带着明显的南朝飘逸风姿。每一份东西里,还特别加上了一两件给男子使用的饰物,香囊、剑穗,或者马鞭、坠子等。这些贵妇们自己看了喜欢,便也会把这些东西给自己的夫君带上,费尽周折,便是为了这个目的。 眼看效果达到,冯妙便借口林琅需要休息,替她告辞离席,请夫人们品尝了带有南朝特色的菜肴后再离去。 这场再普通不过的小宴,成了平城贵妇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没能赴宴的人,便只能听着她们一遍遍讲述林琅如何美得不能直视,再艳羡地看着她们手里样式精巧的小玩意儿。 又过了十来天,出游或者巡猎的拓跋宗亲身上,便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两件样式新颖的配饰。从皇亲国戚到文武群臣,开始互相打听着,派家人去采买类似的物件来。带有汉人特色的衣着服饰,在平城流行起来。 拓跋宏好几次在早朝时看见,一向最不喜欢汉人那套“花花肠子”的任城王叔,也悄悄在腰间系了块双鱼玉佩。借故跟他攀谈,才知道了原委。 任城王拓跋澄还愁眉苦脸地问拓跋宏,能不能从知学里请个精通汉文的夫子到府上。他府上的小世子,自从得了那套小笺,喜欢得几乎茶饭不思,把梨木小盒里的三十六张都记得烂熟,便缠着拓跋澄想要更多。 拓跋澄原本对这些东西不屑一顾,可他一大把年纪才得了这个儿子,府里的老太妃和性格彪悍的王妃,又把小世子当掌上明珠一般,他被缠得没法子,才向拓跋宏开口。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拓跋宏一口答应,“让世子下次去知学里听讲时,自己挑选就是。” 等任城王走远,拓跋宏才站在原地自言自语:“做粉笺用的白粉,是不是很伤手?” 自从林琅另辟宫室居住,拓跋宏身边便换成小太监随侍,内监刘全赶忙应声:“可不是嘛,做粉笺,还要勾花、裁边、写字,不光伤手,还伤眼呢。淑媛娘娘有孕,还如此操劳……” “给华音殿送一瓶玉霜膏,再叫太医署备一盒补养明目的丸药,也送去。”拓跋宏吩咐了,抬脚便走。 刘全还怔怔愣在原地,淑媛娘娘不是住长安殿吗,送华音殿去做什么,听说华音殿里的娘子,很不受皇上待见呢。远远地听见拓跋宏轻叱“快去”,他才一路小跑着去办。 接到送来的东西,冯妙张了张嘴,谢恩的话好不容易才说出来,又问了一句:“这是宫中份例的赏赐吗?” “份例?”奉命前来的小太监,见冯妙尚无品级,说话也就随便了些,“这玉霜膏是用柔然进贡的珍贵药材制成的,可以除瘢去瘀,总共只有四瓶,前年赏了任城王府一瓶,今年太皇太后赏了内秘书令一瓶,还有一瓶由太医署保管,只有宫中身份体面尊贵的人受了外伤时才能用。这可是库房里最后一瓶了。” 直到小太监离去,冯妙还在发愣,她越发看不懂少年天子的举动和态度。长安殿小宴的事,她自作主张,不知道拓跋宏究竟怎么想。转念又想起,这次准备小宴上用的东西,请予星帮了不少忙,便叫忍冬去尚工局召予星过来,想把药膏分她一半。 忍冬匆匆去了,回来时神色便有些古怪,吞吞吐吐地说,予星姑娘今天事忙,不能过来。 第二十章 宝镜觅新妆 尚工局的确是内六局中最忙的,冯妙当初是真心为予星打算,尚工局负责替宫内嫔妃缝制、织补、营造,很多宫女都不愿去。不过眼下虽然辛苦些,等予星到了年纪想出宫,凭借宫中的手艺,养活自己至少没有问题。就算不想出宫,她也可以在宫内逐级晋升,慢慢成为有品级的宫女。 即便如此,什么事会忙得连出来一趟都不能?冯妙心里疑惑,她曾经私下请姚福全关照过,尚工局里的人不会刻意为难予星。看过林琅,冯妙便提早从长安殿出来,想绕道尚工局去看看。 快到晌午,明晃晃的太阳晒得周围一切都像浮着一层白雾。冯妙走到永巷附近,正茫然找不到哪里是尚工局宫女的住处,某处小门后,传来“啪”的一声响,隔不久,又是“啪”的一声。 她循着声音走过去,天气闷热,几处宫门都半掩着。冯妙向门内看去,身穿宫女服饰的人,正跪在晒得滚烫的青石地面上,双手平托着一件衣裳,高举过头。她身后站着另外一名宫女,手里举着一段新折下来的树枝,只要那跪着的人身子一歪,或是手臂略微松懈,便在她胳膊上抽打一下。 跪着的宫女背上已经全被汗水湿透了,双臂上举、衣袖滑下,露出的一段胳膊上,全是一道道细小的抽痕。跪得久了,双手双腿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耳垂上一对翠玉坠子跟着左右晃动。 这种成色的坠子,不是普通宫女戴得起的,前几天予星到长安殿帮忙,准备小宴要用的东西,林琅便赏了她一对这样的坠子。冯妙推门绕到那宫女身前一看,果然是予星,额头上已经晒得脱了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