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擦剑鞘的细微声响。冯妙以为是刚才那少年去而复返,捧着鹅掌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墙头的琉璃瓦。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墙外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子声音,刻意压低了说话:“郭公公,我今天早到了一点,没想到你也比平常早。”声音粗犷,说话的人应该已经年近四十岁,显然不是刚才的少年。 冯妙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趴下去,尽量不让衣衫发出声响。 那位郭公公轻哼一声,语气颇有些强横:“这回的事,是小王爷交代下来的,你给我用心办,再出上回那种岔子,你也就别在平城里混了。” “是,是!郭公公放心,我保证手脚干净利索。” 郭公公又是一声冷哼:“城门侍卫里,有个叫林简的校尉,平日本来就喜欢喝酒赌钱。你只需要引着他,让他慢慢输上一笔赔不起的大价钱,就行了。”墙外传来衣衫绸缎细碎摩擦的声响,接着是金银之物撞击在手掌之中的声音:“这是赏你作赌本的,事成之后,你让林简输了多少,王爷都赏你双倍,只管拿出你的手段来。” 原来是侍卫宫人之间栽赃陷害,这种事,别说是宫里,就算是偌大一个冯府,每天也不知道发生多少件。冯妙没心思管这等闲事,只想等他们说完话离开,再悄悄回去。 那四十多岁的男声,嘿嘿笑了两声,谄媚地说:“请王爷只管放心,那林简长得一表人才,可几口酒下肚,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这么个人物,也值得王爷亲自交代?”他突然停住,恍然大悟似的说:“林简那个在御前侍奉的女儿,倒真是个美人儿,只是病恹恹的,一看就不是个长命的。莫不是王爷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小王爷的事,也由得你胡说八道?”郭公公轻声斥责,语气极度不悦,“要是让我听见你在外头乱嚼舌根,你这双瞎了的狗眼,也就不用要了。” 那中年男人显然很畏惧郭公公,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去。 宫墙内外都寂静无声,冯妙觉得心口扑通直跳。趴得太久,腿上已经微微发麻,像有无数小虫子在啮咬。她咬着牙抬手向下摸去,想捏一捏酸麻的腿。目光顺着裙裾看过去,立刻大惊失色。 冯妙一向怕冷,今天夜里出门,特意裹了一件织锦披风,披风边缘缀着一圈水磨珠子,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可是在月光下,那珠子泛着一层亮光,十分显眼。在她身侧,宫墙之下刚好缺了几块青砖,上次素荷栽赃时挪走的砖石,一直没人来修补。 透过那处孔洞,外面的郭公公,想必已经看见了墙内躲着个人。冯妙又惊又怕,顾不得隐藏声音,急匆匆拉起披风,就要逃走。 酸麻的腿一软,冯妙刚起身便跌倒在地。就在此时,宫墙脚下的孔洞里,忽然伸过来一只鹰爪一样瘦骨嶙峋的手,牢牢抓住了她的脚踝。 冯妙惊慌失措之下,用力挣扎,可是那只手力气极大,整个环握住她纤细的脚踝。郭公公的声音,阴恻恻地在宫墙另外一侧响起:“死丫头,谁叫你躲在这儿的?”他用力一扯,拉得冯妙在地上被拖行着后退,一只脚几乎就要被扯出墙外。 “死丫头,我先断了你的脚筋,再慢慢收拾你。”郭公公沉声说着,“噌”的一声扯出一柄匕首。宫中有严令,不准宫女太监随身携带利刃,听见刀刃的声音,冯妙暗叫不好,知道自己这次惹上了大麻烦。连宫规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太监? 她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免得日后被辨认出声音,抬脚狠狠向后踢去。猝不及防下,竟然真的被她一脚蹬在郭公公袖筒上。可她力气实在太小,那一脚,只不过蹭脏了他的袖筒而已,连半点痛感都没有。 冰冷的利刃已经贴在她脚踝上,森凉冷意隔着薄薄一层棉布软袜传递过来。冯妙惊恐万分,低头刚好看见怀里油纸包着的鹅掌。她胡乱摸出一只,使足力气向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上挥去。 鹅掌趾甲锋利,即使蒸煮熟了,仍旧又硬又尖。一爪子正刨在郭公公手背上,当即留下几道红痕,血珠子从红痕中间浮起来。他毫无防备,本能地一缩手。冯妙感觉到脚踝上力道一松,立刻手脚并用地向前爬,逃开那处空洞。 郭公公抬眼看看一丈多高的宫墙,想要翻墙过去追,可那墙壁光溜溜的,连处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甬道上已经隐约传来巡夜侍卫的甲胄声响,郭公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原本就见不得人,犹豫再三,只能恨恨地压低声音说:“死丫头,你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你给我好好等着!” 冯妙不敢直接回房,更不敢停步,一口气跑进小阁楼,这才顾得上低头去看。鞋袜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郭公公虽然没来得及当真断了她的脚筋,却也在她脚腕上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匆忙逃命间,她连疼都忘记了。 倚靠在镂空门扇上,冯妙深吸了几口气,才定下神来。她把染血的鞋袜脱下来,连同鹅掌一起包好,胡乱藏在桌子底下。想一想,她又觉得桌子底下也不安全,挪开一大卷书册,把纸包藏在最里面,又用好几卷书层层叠叠地堵住。 从小阁楼返回房间的路上,明明是冬天,冯妙却觉得额头冷汗涔涔。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最终折回去,把整包东西拿出来,回到院子里徒手挖了个坑埋起来了事。 第二天一早,予星看见冯妙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好奇地问:“昨晚我走之后,发生什么事了没有?怎么你一副思春无眠的样子?” 予星一贯口无遮拦,不知道从哪听了这句戏文,就拿来消遣她。冯妙无奈地撑住额头:“我倒真宁愿是因为这个缘故。”想起那个不阴不阳的声音,冯妙仍然觉得脊背发凉,予星心直口快,冯妙怕她藏不住事,到底没告诉她。 从腊月初八开始,宫中就大宴小宴不断。正月初一,大魏天子按祖制先前往通明殿祭祀先祖,然后在宫中设宴,与宗亲百官共贺佳节。 崇光宫内,林琅亲自为拓跋宏穿戴正式典礼用的朝服。左衽窄袖,前襟上金龙怒目。她跪在地上,替拓跋宏穿好长靴,又仔细整理他膝间的短衣下摆,最后仰起脸,替他扣好腰间一条金镶玉坠的龙纹腰带。 拓跋宏伸手一拉,让林琅站起:“今天的祭祀和宫宴要很久,你不用一直随侍。” 林琅柔柔地一笑:“换了别人,不知道皇上的饮食习惯,反倒不方便。皇上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她像影子一样跟着拓跋宏,十几年从未变过,以至于拓跋宏习惯身边有她,就像习惯每天需要呼吸一样。 “听说今年新贡的鹅ròu很好,不过鹅ròu温凉,皇上还是少吃为好。”林琅絮絮叮嘱。听见鹅ròu两个字,拓跋宏忽然问:“怎么从来没见御膳房进过鹅掌?” 林琅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