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撑着墙站起来,脚腕似乎扭到了,一动就剧痛难忍。 冯妙咬着牙,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撑住身体的重量,一步步往角门挪去。没走出多远,地上忽然出现一道阴影,朱红穗子被风吹着,一下一下往她脸上飘打。郭公公噩梦似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这是要往哪儿去?” 这点细微声响,被两层上好窑砖砌成的宫墙完全阻隔。宫墙外侧,刚才的鸟鸣声也消失不见。拓跋宏四下张望,身前身后都是笔直的宫墙,没有地方可以藏人。他心中失望,正要折回去,十几步远之外,镏金宫门悄然开启。两名侍女提着绢纱防风宫灯,先走出来,在门外屈膝,给身后的贵人照路。 门内的融融暖意,裹着一股脂粉香气,直冲进鼻腔。拓跋宏抬手掩住鼻子,指尖触到鼻端呼出的热气,这才注意到,今天出来得太急了些,忘了戴上傩仪面具遮挡五官。 “太妃娘娘请回吧,小心地上滑,可别摔着了。”熟悉的声音从宫门后传出来,还没看见人影,先看见藕荷色缎面雀裘斗篷的下摆飘出来。鹿皮短靴踩在积雪上,吱呀作响,有宫女低着头抬起一只胳膊,搭住缓步走出来的身影。层层簇拥之下,冯清跨过门槛,从碧云殿里走出来。 她一抬头,便看见站在十步开外的拓跋宏,“呀”地叫了一声。 拓跋宏把一根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冯清不要惊动旁人。冯清会意,摆手让两个宫女在原地等,自己踩着碎步,走到拓跋宏面前,就要跪倒叩拜,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 “表姑母不必多礼,地上han凉,可别冻坏了身子。”拓跋宏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一托,止住了下拜的动作。 冯清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皇上不要总是表姑母、表姑母的叫了,太皇太后和娘亲都叫我清儿,不如……不如皇上也叫我清儿吧?” “褰裳顺兰,水木湛清华,”拓跋宏浅浅低吟,声音萦绕在唇齿间,“清儿,真是个好名字。” “啊?”冯清一怔,她并不懂得拓跋宏那句像吟唱一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她很快听出拓跋宏是在夸奖她的名字,头压得更低:“是爹爹取的。”她见拓跋宏不说话,接着又问:“皇上怎么会到这儿来?” “白天宫宴喝多了酒,屋子里点着炭盆,太过燥热了,”拓跋宏悄悄移动步子,带得冯清也跟着越走越远,“朕不想叫别人知道,清儿表姑母,替朕保守这个秘密好不好?” 他话语坦然,言行举止都恪守礼数。可这话落在冯清耳朵里,就变得别有意味。她在宫中留宿,是人人都知道的,她在宫宴后来探望高太妃,也是人人都看见的,皇帝偏偏就在这时出现在碧云殿外…… “清儿绝不会对外人说的。”冯清红着脸答应。 两人刚拐过一道弯,便听见一道雄浑厚重的男声说话:“清小姐,天冷路滑,微臣正好要乘牛车前往奉仪殿,不如顺便送清小姐回去吧。” 冯清满腔旖旎立刻被惊散,正要发作,抬头看见说话的人,是秘书省中散官李冲。她记得母亲叮嘱过,对这位李大人要格外客气小心,秘书中散并不是显赫的重要官职,李冲也并非皇亲国戚,冯清原本有些不服。可想起母亲再三叮嘱,又看见拓跋宏还在身侧,她便摆出一副端庄得体的客气姿态:“那就有劳李大人了。” 李冲世家出身,并不习惯服侍人,只帮她摆了一只踏脚的锦凳,也不搀扶。看着冯清上了车,他才转身向拓跋宏发问:“皇上可要乘车?” 拓跋宏见他并不对自己行叩拜大礼,一时好奇,便开口问:“李大人莫非不常进宫?对宫中礼节似乎不大熟悉。” “皇上着冕服、坐龙榻时,臣自然跪拜,”李冲被皇帝当面质问,却一点也不惶恐,反倒振振有词,“臣拜的是天子威仪,并不是跪拜一人。” 拓跋宏禁不住发笑,李冲的硬脾气,整个平城都知道,忽然想透他话中深意,赶忙收敛了笑意,整理衣襟向他长长一揖:“朕谢李大人教诲。”敢当面直指皇帝的龙座不安稳的,放眼整个平城,恐怕也只有一个李冲了。 冯清探出头来,茫然听不懂他们话中的含义,瞥见神情严肃的拓跋宏,与片刻前温柔和煦的样子判若两人,双眉斜飞入鬓,双眼清朗如星。冯清只觉得面颊上发热,想起母亲对自己说过的话,心中半是羞涩、半是甜蜜,像藏了一包不能跟人分享的蜜糖。 牛车辘辘走远,冯清悄悄掀起帘子,向后张望,见拓跋宏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越发像火烧一样,赶紧放下帘子,心口怦怦直跳。 此时拓跋宏却无心留意她的小动作,心里正疑惑着另外一件事。平常见李冲,总是在大殿之上,他的话不多,叩拜称颂声也总是混杂在众多大臣中间。今天第一次面对面地交谈,他只觉得李冲的声音语调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左思右想毫无头绪,拓跋宏又想起,今天这身衣装被人看见,以后便不能夜里出来了,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多年相伴,师父在他心里几乎等同于另外一个父亲,想到或许此生永远都没有机会见到师父的真容,他又觉得心头凄凉。即使贵为帝王,也无法随心所欲。 他贴着宫墙缓步行走,忽然想到,师父的鸟鸣声是在这儿附近消失的,莫非师父有什么事要他做?他从师父身上收益良多,若是师父有什么要求,他总该尽力一试。 折回去没多远,便听见某处宫墙内侧,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女孩子被人塞住了嘴,听起来万分可怜。拓跋宏在身上四下摸了摸,找出一块平常用来擦拭剑刃的黑色丝布,对角沿着双眼下方束住,遮住了大半面容,接着踩踏在宫墙用来排水的凹槽上,攀上墙头。 宫墙另外一侧,是碧云殿的后院,一棵大槐树上,正吊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双手都被粗粗的麻绳捆住,嘴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他在那女孩面容上扫过,先是一愣,接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不就是甘织宫里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吗? 他只顾在心里嘲笑别人年纪不大,全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而已。 目光顺着那小丫头的身形向下看去,她身上也被粗绳捆住,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不盈一握的腰身。在她身下地面上,正站着一名穿内官服饰的太监,竟然也是熟人,碧云殿掌事太监郭泉海。 拓跋宏无声冷笑,碧云殿的人是越来越嚣张了,居然敢在禁宫内动用私刑。谁不知道高太妃是北海王拓跋详的生母,敢如此嚣张,借的是高氏门楣的胆,还是北海王爷的胆?他原本不想管这桩闲事,可此时却改变主意了,不管这是不是师父的意思,他隐忍太久了,全当今晚来的,不是御座上的大魏天子,而是血气方刚的鲜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