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海棠的熏香遍布每个角落,江涟在一室沉静中,嗅着这淡淡的清香味,忽然就想起一句诗来: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句诗讽刺的不正是原主嘛。 归元2年,白翎入江涟门下时,江涟21岁,白翎16岁。 彼时,白翎褪去白玉京太子的华贵身份,隐姓埋名,化作周令羽来到浮云宗,拜了原主为师父。 按照原主的记忆,他对白翎这个艳惊四座的徒弟没有爱只有恨,只管一味的欺凌、□□打压。 若将白翎比喻成一棵努力向上生长的小树苗,那原主就是自然界的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恨不能把这棵渴望阳光却又过分羸弱的小树拦腰折断。 原主对他下衷情蛊,是白翎20岁及冠的时候。 当天,他给白翎摆了寿宴,还承诺送一份生辰大礼,原主哪里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过,白翎欣喜若狂。 原主确实送了他一份“大礼”,那就是趁白翎醉酒时,偷偷给他下了衷情蛊。 所谓衷情蛊,顾名思义,中蛊者必须衷情于下蛊之人,从里到外,从骨到皮,就连血液都要流淌着对下蛊人的潺潺爱意。 若有半分的不情愿,或者试图强行解开衷情蛊,全身便会遭锥心刺骨之痛,最惨的不过活生生的呕血而死。 白翎对原主,那是尊敬,是崇拜,是奉若神祇,绝对没有半分超越师徒之间的感情!可怜白翎这么个天纵奇才,平日里被原主想尽全身解数的贬低,最后竟然想出这么个折辱他傲骨的阴损法子! 那荒淫的一晚,用“一树梨花压海棠”来形容原主老牛吃嫩草,最合适不过了。 原主玩了白翎一夜后,便觉得腻了。 因为白翎从那晚之后,在衷情蛊的作用下对他格外的亲热,每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甚至还会在午夜时分爬上原主的床,主动向他求欢。 原主不胜其扰,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觉得这样的白翎不正常。再者,因为原主本身不是断袖,他所做的是为了恶心白翎,没想到结果却反其道而行之,白翎的所作所为没有讨得他欢心,只让他觉得恶心。 思来想去,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他潜入白翎的寝室,先用藤条把贱兮兮想攀附他的白翎抽了一顿,以解他心中的不虞,随后就将白翎衷情蛊的解药扔给他。 自己则头也不回的,翻窗离开了。 江涟回忆到这,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就是说,原主没有看着白翎把衷情蛊给解了,而是把解药扔给他,自个就那么潇洒的走了。 万一那解药白翎根本没服用呢? 万一那解药是过期的?? 万一那解药只有一半疗效,白翎身上的衷情蛊没解全呢??? 江涟回想着白翎的所作所为。 给他这躯壳无上的照拂、亲手伺候他沐浴、喂他喝药、在有人想杀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站在他这边。 这明显,就是衷情蛊还没有解啊! 要不然谁会这么贱的慌,费尽心力的照顾自己的仇人十五年之久。 江涟深深认为,白翎如此身不由己,真的很可怜。 他刚才还觉得与白翎相处尴尬无比,现在那份尴尬烟消云散,取之而来的,是那份愈加浓厚的怜惜。 白翎一抬眼,正好对上一道春风化雨、如慈父般关爱的视线。 “……”白翎微微蹙眉。 江涟看他忧愁的表情,心都快化成一滩温水了,他热心关切的问:“白翎,为什么皱着眉?” 闻言,白翎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他没应答,只用琉璃一样的浅色眸子盯着江涟看,江涟看到那里面似乎盛了难以言状的哀伤,压在他心口沉甸甸的。 江涟被他看的浑身都不自在,几次想移开视线,终究是没有躲闪。 白翎看着自己的时候,江涟也在细细打量着他。 三千青丝被白玉冠所束,右耳上一只莲花玉饰,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扳指。他着水色里衣,雪白鹤氅,透薄外衫用特殊织法绣着大片的地涌金莲,足下蹬着的,也是一双价值不菲的金丝银线短绒靴。 几缕未曾绾起的青丝垂在他柔和的脸侧。 精致秀美的眉,浅淡颜色的眸子,高挺的鼻梁下,是仿佛覆着一层水光的薄唇。他只是静静的端坐在榻,背后仿佛有连绵而出的苍翠山脉,湖光水色,映日蓝天,美的像一副水墨画。 那双不可方物的眼睛,此时只容纳了江涟一人。 江涟在白翎眼里看到了仓皇的自己,呼吸一窒,险些被他勾了魂夺了魄。 太坏了,原主简直太坏了。 这么一个水晶一样美好的人儿,他怎么舍得作践呢!真是暴殄天…阿不是!真是枉为人师! 江涟呼吸带着些颤栗,因为画中人·白翎正款款的向他走来。 江涟感觉有点透不过气来了,他猛地扭转过视线,迫使自己不再去看白翎,转而看向外面的皑皑白雪,头脑一热,说道:“白翎,我想出去逛逛。” 白翎脚步微顿,还是来到了他身前,轻轻浅浅的回道:“好。” 他的话音轻的像一片羽毛,江涟听不太真切,想验证下真伪的时候,白翎却推门而出,只留他一人在室内了。 所以白翎的那声“好”,原来是他的幻听?? 白翎离开了,江涟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他垮起刻意挺直的背,动了动手腕跟脚腕,意识到长久坐在同一个地方不是办法,遂手掌按在妆台,双腿积蓄着力量,小心翼翼的带动身体,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到底是没有力气,江涟站了一小会,就觉得双腿发软,身形一晃,差点就摔倒在地。 他手上用力抓着妆台的边缘,又重新跌坐回软垫上。 江涟心中郁卒。 这破躯壳,要你何用! 这时候,有人推门而进,带来一阵料峭的冬霜。 青玉滚轮在光滑地面上,滚出一道湿润的痕迹。 白翎推着的是一个木质轮椅,椅身由八宝木制成,椅背雕刻着潜龙在渊的精美图画,底下镶嵌的四方滚轮是泛着柔和光晕的青玉,轮椅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绒垫,看起来就很软和。 好、好精致…… 这个精雕细琢的轮椅,得值不少钱吧。 “这轮椅,工匠早已制成。若师父再不醒过来,恐怕它还锁在阁中,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白翎娓娓道来,淡薄的唇轻轻挑了起来,好像它就是这个轮椅,对能够发挥自己的作用异常欣喜。 江涟此时坐的腰酸背痛,很想找个靠的地方,白翎说的话一概没听进去,只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开口,向白翎传达:为师腿软,快来扶为师一把。 江涟蠢蠢欲动的自尊心告诉他,开不了这个口。 就算白翎因为衷情蛊的作用,对他百般温柔,万般体贴,可是知道真相的江涟特别有负罪感。 白翎对他好,那都是在衷情蛊的胁迫下不得已而为之,不然的话就要忍受绞心之痛,甚至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他只能咬牙维持着表面上的温柔,实际心里都不知道怎么痛恨江涟呢! 思索间,白翎竟然已经倾身过来。 江涟眼睁睁的看着他那张毫无瑕疵的脸靠近,白翎的低语从他耳边掠过:“冒犯了。” 江涟被托住了后腰。 他借着白翎给予的力量轻轻松松的站了起来,腰间的手掌游走到他的后背,另一只微凉的手找到江涟的右手,十指穿插,自然而然的交握。 两人靠的很近,白翎身上那抹强烈的无法让人忽视的龙涎香,熏得江涟有点上头。 江涟起初是惊讶,随后急不可耐的想挣脱交缠的手指头。 “师父。” 白翎低唤一声,江涟的挣扎于他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不值一提。 江涟控制着身体,不动了。 刚才那些抗拒的动作,其实不是江涟做的,而是原主的身体反射。 江涟没想到,原主讨厌白翎,竟然讨厌到这个地步,就连普通的触碰就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恨不得把白翎碰过的地方用水洗个成千上百遍。 不是,原主怎么就那么双标呢。 他玷污白翎就可以,白翎碰他就不行!既然那么厌恶他,又何必下衷情蛊?? 江涟思来复去的想,觉得原主这个人性格是真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