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悄然离去,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远远望去,碧蓝如洗的苍穹上,仿佛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赤色流星,须臾,赤烈鸟驾着的车辇蹁跹落到了慈悲王府前。 刚落地,帘子便被车中人撩开,下来个一身贵气的红衣姑娘。 红衣姑娘身姿矫捷的跳下来后,吓得车中的侍婢唤了数声小姐,也跟着下了车。 侍婢一手提着精致的食盒,另一手敲了敲门。 门开后,红衣姑娘抬脚刚要进王府,便被侍卫拦住了。 那姑娘柳眉横竖,娇美的脸上微有愠色:“放肆,本姑娘是相国府二小姐傅璇,你们胆敢拦我?” 侍卫两人面面相觑,能乘得起赤烈鸟的,必然非富即贵,相国府权势滔天,他们不敢得罪,只能说:“请小姐稍等片刻,小的去禀报王……” “不必禀报。” 傅璇用肩一撞,将横在前方的长.枪撞开,迈过高高的门槛,“我悄悄去见他,翎哥哥见我必定是欢喜的。” 她脚步一顿,回身把食盒接了过来,对侍婢道:“你在门外等我,我一个人去。” 傅璇进了王府大门,长驱直入,新奇的四处游览。 从前她总随着祖父一起来,没有机会好好熟悉过王府,就像她也从没机会熟悉过这王府主人一样。 她今儿是铁了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傅璇心想,去她的矜持,去她的三从四德,去她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回去被祖父重重的罚了,她也要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有两个月没见了吧。 上次见面,还是隆冬的时节,她守在朝堂外,等了两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身上披满了风霜,血液几乎快结了冰,她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与那人迎个照面,靠着扮可怜坐上他的鸾驾,偶尔能寒暄两句,她就已经知足了。 只是不知从哪天起,她就等不到人了。回家向同为官员的兄长确认,才知道,王爷因为私事告了很长很长的假,长到找他议事的官员只能摸到王府来觐见,就连皇上也不例外。 傅璇胸中一腔沸腾的热血,想着到时候见面要跟心上人说什么,又想到自己突然到访会不会惹人不悦,这样胡乱想着,脚步也在胡乱转着。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 眼神茫然的落在陌生建筑上,傅璇懊恼的发现,她迷路了。 她天生就是个路痴,小时候走丢过好几次,这也是为什么祖父不许她随便出门的原因。 傅璇穿过一个个长廊,一个个空着的楼阁,一个个露天的凉亭,左顾右盼。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从大门口走了一路,竟然连一个下人都没瞅见。 偌大的王府,错综复杂的像个迷宫,竟然连个带路的下人都没有,这像话吗? 试图找路失败,无奈下,傅璇坐在凉亭中歇歇脚。 傅璇在身上摸索一会,接着极度的挫败。来的时候匆忙,她忘了带传音符,这意味着她不能像自家奴婢求救。 傅璇叹了口气,还想什么春花秋月,想想怎么找着人吧。 她提着食盒站了起来,步履比刚来时沉重了许多。 不经意间抬了下头,发现天上飘着一个纸鸢。 纸鸢放的不高,明显能看出,放纸鸢的人肯定在这王府之中。 傅璇大喜,赶紧顺着线去找放纸鸢的人。 傅璇来到一个庭院,离得近了,很清楚的看到一根白色的风筝线。只是那人放纸鸢的技术不太好,傅璇刚踏进庭院的时候,那纸鸢摇摇晃晃的跌落,正好落到了枝叶繁茂的樱花树上。 那拿着线轴的人一身素雅的青衣,此时正背对着傅璇。 能在王府中放纸鸢,必定不是下人之流。王爷性冷,未曾娶妻纳妾,不招待亲眷好友,也没公开招揽过贤士客卿,所以眼前这人——是谁? 傅璇走了过去,脚底不慎踩断了一根细枝。 大概是听到了这细微的声音,青衣人转过头,与傅璇四目相对。 温润、柔软、没有攻击力。 那双温柔的乌色眸子像一汪流沙,让人在不知不觉中陷进去,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身为相府千金,傅璇一向自视甚高,还从没有人让她第一眼就生出好感来。 傅璇看到他坐在轮椅上,在满地落英中,竟显得有些孤寂。 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问:“你是谁啊?” “我叫江涟。”青衣人边转着线轴边说,“你呢?” “傅璇。”说完等了一会,也没见对方有任何的惊讶,想来竟是个不认识她的,傅璇道,“你不认得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 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线断了,再往回收似乎也没什么用。 傅璇轻哼了一声,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在王府?” “我是杂役。” 傅璇显然不信,惊奇的道:“杂役?” 江涟心怀感恩的道:“我之前是杂役,后来为了清扫假山上的灰尘摔断了腿,王爷仁慈,觉得这是因工受伤,便让我留了下来,等养好伤以后再走。” 傅璇一脸的崇敬:“啊?王爷真好。不愧是我…咳!不愧是我祖父提起便赞不绝口的人。” 江涟附和的点头,饶有趣味的望着红衣似火的姑娘,丈量起两人的般配度。 “王爷现在何处?你快带我去。” 江涟望了望树上的纸鸢,道:“我的纸鸢……” “这有何难,看本小姐的。”没等江涟把请求说出来,傅璇把轻飘飘的下摆绑紧,搓了搓手掌,抱紧了树干,像只猴一样蹿到了上面。 够到纸鸢后,傅璇朝江涟展示了一下,又利落的爬下了树。 她把下摆的衣裳松开,手中的纸鸢递给江涟:“喏。不过方才你要将看到的全都忘了,祖父不让我做这些顽皮之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会训我。” 江涟笑的合不拢嘴:“不说不说,绝对不说。” 傅璇道:“说好的,你要带我去找王爷。” “好。”江涟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王爷应当在书房。这里路形复杂,我指路,你推我走。” “没问题。” 傅璇把食盒放到江涟身上,推着他走了两步,不放心的叮嘱道,“我现在推你可以,到王爷面前的时候,可千万别说是我推你过去的。世家小姐是不能做这种粗活的,教人知道了耻笑去。” 江涟觉得她这人太有意思了,连说不会。 “奇怪,一个人都没有,这王府里不会就你一个杂役吧?” 江涟道:“王爷喜静,府中杂役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不过都是一个顶十个,干活又快又干净的。” 傅璇:“没想到你这么平凡,却这么自信。” “人不可貌相。” “哦。” 王府里很大,没有路标,地形又崎岖,每次过门槛,傅璇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轮椅抬上去。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喘着气,用袖子扇了扇风,说:“你、你这轮椅挺重的哈。” 江涟低调的说:“还行。” 傅璇缓了缓,站了起来,紧张的整理着发饰和衣服,问:“我这身装扮可还得体吗?” “完美。” 江涟把食盒递给她,鼓励道:“去吧,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多谢多谢。”傅璇提了食盒,欢欣雀跃的离开了。 江涟正准备走,却见红衣姑娘去而折返,按住他的轮椅,说:“你怎么回去啊?要不要我帮你叫人?” “不用,一会有人来接我。” 傅璇松开手:“行。” 这一低头,看到了江涟手上的白玉扳指。 傅璇脸色登时一变,惊疑道:“这扳指……” 江涟把手一藏,神态自若的道:“这是我的传家宝。” 傅璇拉起他的手仔细看,瞪大了眼睛,越看越心惊:“不可能,这扳指明明是……” 不会错,她怎么可能认错。 这扳指是王爷从不离身的储物戒! 江涟想抽出手,傅璇死死的拽住他,质问道:“你骗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戴着王爷的贴身之物?” 她气昏了头,一时间不知道是被骗了生气,还是知道王爷把贴身之物送了人更生气。 当回红娘结果却翻了车,要不是这扳指认了主摘不下来,他早就给扔得远远的,江涟只能陪着笑死撑:“不是不是,绝对不是你说的那样,这扳指真是我家世代相传的宝物。再说,如果真是王爷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杂役手上?” 傅璇冷笑一声,从袖中滑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刀刃对准江涟的手腕,她道:“是与不是,你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我砍了你的手腕,解了血契,到那时再定夺也不迟。” 江涟再次试图抽回手,傅璇发现后,狠狠地扭了一下,都能听到骨头的脆响。江涟眉峰抽动,忍着疼说:“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考虑,你这样做太武断。” “没得商量!你是想见血还是老实招供?小心刀剑无眼!” 那匕首虽紧紧贴在他手腕上,却没有伤他分毫,江涟心里有了底,道:“其实我是……” “啊!!” 这声不是江涟喊的。 匕首哐啷一声落地,傅璇握着受伤的手大声哭嚎,艳若桃李的面容扭曲着,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江涟道:“你怎么……” “师父。”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唤,江涟抬眼看,是白翎,他从敞开的窗户踏出一只脚,起身飞到江涟面前,慌张无措的抬起他的手检查。 白翎检查过一遍,仍旧紧张的发问:“有没有受伤?” 江涟抽回手,顺势把白翎往前推了一把:“我没事,你快看看她是怎么了?” 白翎这才看到多了个人似的,视线终于从江涟身上离开,看到傅璇,疑惑的皱眉:“是你?” “翎哥哥……” 傅璇虚弱的喊了一声,冷汗浸透了衣衫。江涟注意到她手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视线搜寻着凶.器,找到花坛边一颗沾着血迹的围棋白子。 看那翻出的血肉和森森白骨,这枚白子想必是穿透过了她的掌心。 那厢,破门而出的来人携着威压,带着对弈被破坏的不悦,沉声发问:“何事喧哗?” 这威压和声音很是熟悉,还没见到人,傅璇就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低声惊呼:“陛下?” 江涟十分慌张。 他能不慌张吗?陛下指的,不正是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的当今皇上,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