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了, 它会跑去什么地方?”白筱掀开被褥, 又跑去打开衣柜, 再去厨房里揭开锅盖, 挪开水池盖板。 一无所获。 最后目光落去桌上的茶壶上,打开了壶盖。 “它应该不会在那么小一只的茶壶里。”涂山林林抱着手,冷冷道。 “这倒也是, 看起来它钻不进这茶壶。”白筱点点头。 涂山林林差点抓狂。 这不是废话吗!白衣那狗能塞进茶壶里!? 这位白大小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涂山林林跟白筱在白府内寻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眼见着都快到公鸡打鸣的时辰了, 天地昏暗,她渐渐开始犯困,打着哈欠,依着一根廊柱不肯再走。 “太子妃?太子妃你要睡觉吗?”白筱在她眼前摆摆手,悄声说。 “我还是明日……明日再来吧……”涂山林林迷糊说话,“困, 困死我了……” “别,你别回去啊, 要么就在我这里睡, 跟我一起,”白筱将她扶着,“嘿嘿,我的床可大了,足够咱俩睡觉的了,就算再加只狗都没问题……唉,我的狗, 我的狗到底去哪里了呀?” “狗?”一旁黑暗处,一人影动了动。 “谁在那里啊?”白筱一手拉着涂山林林,一边眯着眼问,“你见过我的狗吗,就是黑色那只?” 人影连忙闪了出现,原是白府的一个护院。 “这……”这护院看起来年岁尚小,有些胆怯,但白大小姐在前,他不敢隐瞒,只得压低声音道,“早些时候,我见有人好像是抱了只狗,但那时夜深,我实在是看不清楚,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大小姐您的狗,所以,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如果不是的话,大小姐您可别生气,而如果是的话……” 涂山林林:“……” 年纪轻轻就如此啰嗦,年长了还得了? “少说废话,你就说那谁抱着狗去哪里了!”白筱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气,“去哪里了?” 护院畏怯地指向了庭院深深中的一处。 白府中任何一处都可以随便去,除了那里,所以白筱根本不想过那地方。 按白朝轶的说法,白府所在处风水极佳,唯独那里却是个死穴,阴气得很,于是便随意建了个阁楼,供了些神仙在里面,假装可以压邪。 但白府的主人不去,府内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去,年久日长,大家都对这地儿视而不见了。 白筱扯着迷迷糊糊打盹儿的涂山林林走到那阁楼前,凭借她等级极低的修为,也见出了其上散出的隐隐红光。 而凡俗之人应是看不出任何差别。 涂山林林终于从昏昏沉沉的困倦中彻底醒了过来,揉揉双眼:“真热啊……” “你也觉得热是吧?”白筱咬咬唇,继续盯住那宅子,一滴汗滑了下来。 这深冬尚未入春之际,虽没有前些日子寒冷,但也完全和炎热一词不沾边。 但两人站在离着宅子还有好几丈的地方,就已感如同置身于火炉中,那屋子内似有青烟冒出,像着火了似的。 越接近,越是热。 “不是着火,是有人在里面施法了,这结界会闷死人的,”涂山林林转头看着白筱,没好气地说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想把我扔进去烧死吗?” “不是不是,我怎么舍得烧你呢,我把你供起来都来不及,”白筱扯出憨笑,“只不过我想送你的那只狗……” 涂山林林瞪起眼。 “好像在里面……”白筱低声。 恰是其时,房内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白衣……”涂山林林掐诀,想见那股子热气给强压下来,但耗了半天的力,却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她快步绕过白筱的劝阻,只身冲上前去,一脚踹去门上,而门只微微晃悠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白衣?白衣你在里面吗?”涂山林林急急敲门。 而手碰在门上,都感到灼得生疼,如皮肉都要烤熟了般,这房内岂不是要把人都烤熟了? 记得才见白衣时,她恍然觉得白衣看起来很是眼熟,以为它是她曾经与元化游历天下时遇到过的某个老相识。 但说是老相识,狗大约也活不了那么久时日。 她也没再多往这方面想。 在东宫住的这段日子,她那时尚未渡劫,心智顽劣了些,的确没少欺负它,时时追得它声嘶力竭满院子瞎跑乱撞。 但欺负归欺负,她打心眼里还是对这只时时护她的小兽存有喜爱,何况它还是肖珝的狗。 好歹大家都是兽类,惺惺相惜也是难免的。 “白衣?太子妃你认识啊?”白筱嘀咕了一句,“怎和我一个姓,莫非是我家远房亲戚还是跟我一样是妖物啊?” 于是白筱也上前来,朝着那门踹了一脚,震得腿上直发麻,脆弱的皮肉也被灼烧得疼,连连后退,叫道:“这鬼东西怎么那么费劲啊!” 看起来修行不足,的确伤身呐。 “白衣真的在里面吗?它怎么会跑到这里面去了?”涂山林林一边不停问着,一边绕着屋子走,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 可这屋子严丝密缝,每一道破绽上都封起了咒文,整个屋子被这些符咒结结实实地锁了起来,活像是要将人闷死的大蒸笼。 里面的东西,死物化作灰烬,活物活活烤死闷死,但也不是一下子就死得干干净净、毫无痛楚的,而是一时半刻地慢慢折磨,让人能眼看着自己而死。 这种死法,还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爽快。 涂山林林慌张中,抬头盯着一道从窗缝上露出来的符咒,一笔一划,令她蹙然心惊。 这笔迹很是熟悉,太熟悉了! 过去她不识得字,看不懂恩师元化道长偶尔在案前书书画画地在写什么。她只能趴在他的肩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提笔落墨,一点一滴地勾勒着那些复杂的字形字体,于是那些笔迹画法也铭记于心了。 就算把她死了,又重生了,甚至是再死了几百上千遍又再度生生世世地轮回,她都记得,永世记得。 “师父……”她对着那符咒喃喃叫。 一声出口,眼泪却都已经包裹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只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彦行,连忙擦擦眼泪:“道……道长,你怎么来了?” 彦行瞥了一眼那窗缝中露出来的符咒,淡淡笑了笑:“和你一样。” 她觉得彦行突然变了。 虽然他相貌外表还是一模一样,但整个人从内到外,却都不似过去。 过去她也曾觉得彦行有几分熟悉,大约是因为他和元化都是道人的缘故。 只不过彦行身上更多了些年少人的气息,不像元化那么遁世脱俗。那次他与她言及肖珝的储君之位时,更带着浓重的压迫与挟制,让她浑身不自在,更不喜他。 可此时她看着彦行闭上双眼,周身灵气腾起,如隔世而亲切不已,周遭的灼热明显地开始被制住。 “林林,结界被我暂时压住了,”彦行额上冒汗,眉头紧锁,“你快进去找一下白衣。” “啊,是!”涂山林林下意识地应话。 她也来不及思索什么,与一脸错愕的白筱一起踹开房门。 房门乌烟瘴气,全是烟尘弥绕,房柱和桌椅板凳之类的边角都熏成了黑炭一般。 挂着的布帘,一些纸卷,也都成了一片焦黑。 人若在这里面,不给热死,最后也会被闷死吧? “咳咳咳咳……”涂山林林屏住喘息,眼睛被熏得生疼,眼泪止不住地流。 可她不知道为何会一直落泪,如同刚刚见过了许久未见的亲人,如同再遇了数年相隔的挚友,喜极而泣,泣不能抑。 她擦了一下眼角,忍不住转头去看彦行。 心中有朦朦胧胧的安稳和欢喜。 “没有狗啊,哪里有狗……”白筱在房内绕着圈圈,“没看到那只姓白的狗呀?” “再找找,”涂山林林捂住口鼻,“它肯定在。” 既然彦行都找来了,那白衣一定是在这里。 而且,此种结界她曾听元化与她说起过,唯有房内有活物不小心动了那些写有符咒的笏板或字符,这结界才会生成。 白府中人知晓这地儿不吉祥,应不会来此。 而不明真相的白衣就不好说了。 曾经元化的道观中想用这种东西来防止抢劫盗窃,但终究将人慢慢折磨而死的方法实在太过残忍,有违天伦,元化才不得不放弃了,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却没想到过了这几十年,居然会在远离道观的这京城内见到此物。 “那么肯定?”白筱笑,“难道是太子妃与我送你的小东西那么心意相通,那是好事啊!既然如此,太子妃您能不能满足我那个愿望呢,把我杀……” “不杀!”涂山林林斩钉截铁地打断,“要死你就自杀。” “我这不是怕疼吗?”白筱讪笑,“再说,我下手不知轻重,这肉体被我戳坏了可不太好,毕竟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皮囊都没了,就太可惜了……” 涂山林林在一片乌烟瘴气的狼藉中继续找着白衣,心头着急,咳嗽不止,对白筱也失了些耐性:“又想死又怕死,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筱停住脚步。 涂山林林觉察到她的一丝悲伤,回过头来。 “你知道我体内是有这白大小姐真正的魂魄,而我只是只蝙蝠罢了。人魂妖魄长期在同一具肉体中,人的生魂会被吞噬,就彻底变成妖了,”白筱道,“我近日已经能化形,这具身体的妖气也越来越重,只怕是白筱的魂魄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再不处理,就真的来不及了……” “所以……”涂山林林心中闷住。 “所以我要你杀了我,是打散我这妖魂,让我灰飞烟灭,”白筱神色认真,“让白筱再回魂过来,让她活,让我死。” “你……” 白筱勉力一笑:“我是不是特别无私伟大感动了你?” 涂山林林的眼睛更疼了。 应该是被烟熏火燎给弄的。 “你是妖,我只能找你,”白筱苦笑着,“那些道人不管本事多高,都做不了这个事,只能由修行比我高深的妖来做,所以,求你……” 白筱话音未落,周围陡然又变得灼热起来,门外是彦行有些气喘难耐的声音:“你们找到没?快出来吧,这结界快撑不住了……” “对对对,先找狗!其他的一会儿再说!”白筱尖叫着,“哎呀呀,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找来送太子妃的礼物啊!” 正当此时,一声气弱的小声嗔气从一处角落传来。 “白衣?”涂山林林惊喜。 “唔……” 声音像是在回应,又是低低的喘气。 涂山林林着急奔过去,从一团被灼得发乌的绸布间抱起奄奄一息的白衣。 也难怪一直没找到它。 它聪明,知道用布裹住身子,保得了一时安全。 但即便如此,它浑身还是被灼烧坏了一大片皮肉,焦黑的毛紧紧贴在粉色裸露的肉上,凄凄凉凉的阖着双眼,无力地依在涂山林林胸前,也不像过去那般还有力气乱拱乱蹭。 周围越发灼热起来,涂山林林与白筱趁着彦行最后一丝力气散尽之前,硬生生地挤出了这房门。 彦行卸下气,结界再锁。 他瞥了一眼白衣,白衣气息奄奄地抬起半分眼角,又垂下眸子。 “回去吧林林,找人来医治白衣。”彦行说。 涂山林林怪异地看了彦行一眼:“道长你没事吧,怎么怪怪的,对我说话的语气尤其奇怪……特别像……像是……” 就像是元化道长本尊啊! 几人刚要趁天亮前离开,不料此时,夜色中脚步声响起,白府的几个护院提着灯笼手持利器围了上来,将几人堵住。 白朝轶亦现了身。 “太子妃夜半三更来我白府,白某有失远迎,实在愧对。” 涂山林林听出他口中的相讥意味,也反唇而去:“愧对倒是不用说,我就是好奇了,白大人在白府内搭了这出台子,究竟是为何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