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也正是怒气上头的包正平一愣, 熄灭了气焰。 没想涂山林林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 双眼还闭着, 手却抬了起来, 直指着包正平,喃喃出声:“你给我滚!” 在场众人皆惊。 肖珝脑子混沌一片,无序乱响, 脚下却完全挪不开步伐。 张旦松了手中剑,莫名地好奇往内望。 直到姝岚擦过肖珝身边而苦笑着扑向涂山林林时, 肖珝才猛地回过了神儿,朝前踉跄了两步。 她在帮他? “林林?”包正平惊讶地又唤了一声。 涂山林林闭着双眼,脑袋歪了歪,埋下头,低沉一声:“快滚。” 房内人多,众人平日里见多了包正平耀武扬威, 却是从未见过他被人如此不客气地指着鼻子骂过,机会百年难得一遇, 又纷纷看向了他, 眼神复杂。 想来包正平活了那么几十年,的确也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地对他说话,甚至是皇帝也从没给过他一句话重话。 此时此刻,他完全拉不下脸来,却也不能对他这个还在病中的小女过多计较,更何况她如今是高高在上太子妃身份…… 包正平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变了半天, 才一拂袖,叫上他带来的众人一道离开。 临走前顺便扔下一句话:“还劳太子好生照顾小女了。” 又顺便扔下第二句话:“若小女有个三长两短,老臣绝不轻饶。” 第三句话:“希望太子早日查出伤了小女的幕后之人,以为小女讨回一个公道。” 第四句话:“一月之内,若是殿下对此事无可奈何,老臣便会请旨介入此事。” 第五句话:“太子好之为之吧。” 肖珝觉得包正平的话实在太多了。 但待包正平一走,他也松下了一口气,正琢磨着要如何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妃表达几分谢意,可只见她一仰头,猛地躺倒在床榻上,整个人瞬时便没了动静。 肖珝吓得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一步冲上去将她搂起,护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喂,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怀中的人儿只有低低的喘息,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周围一切,嘴角本来弯起,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但却缓缓耷下,变成了苦相。 肖珝开始焦急地起来,无助地抬头看向一旁神色紧张的姝岚,又望向了刚去通知太医院而归的童山,以及闻着吵闹声而来的彦行。 但见众人皆是旁迷茫而不知所措,他感到整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连扯带拉地也将他整个人拽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口中泛起了从未感到的苦涩味道,嗓子暗哑:“太医呢,宋鸿福怎么还不来!人呢!都去哪里了!” 声音渐渐变成了咆哮,有一滴泪不小心沿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涂山林林看见一处盛景,花柳溪下,竹影镶云。远处农家有炊烟萦绕屋顶,也有孩童嬉笑的声音传入耳际。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眼前这地儿,分明就是当初她修行的那山脚下的风光! “我……我回来了?”她连忙揉了揉眼,又是一阵呆滞。 眼前的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岂不就是原本属于她的? 她连忙摸了摸脸,上下左右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最后翘起了她那引以为荣的棕红色长毛尾巴,用爪子反反复复地摸了许久,才确认自己还是那只不用穿衣打扮的山林野狐狸,而不再是那个成日被困在东宫结界内的太子妃。 她兴奋地四爪着地,在林间飞快地穿行。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树叶轻擦过她的鼻尖落地,许久未能感受到的那种自由欢畅令她整个儿都快飞起来。 直到跑到没了力气,她才气喘吁吁地歇了下来,靠在树干上,然后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儿。 一片轻盈的羽毛落了她鼻上。 她感到痒,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而一醒来,她立马震惊得跳起来,那震惊程度不亚于死后重生还被送入洞房这件事。 她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活吞下一只鸡—— 是鸡是鸡都是鸡! 整个林子里全是鸡! 各式各样的鸡无边无际,层层叠叠,不计其数,宛如波涛汹涌而至,鸡鸣声也此起彼伏,浪潮般席卷入耳! 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只一只可供食用的大餐啊! “我的……”她擦了一把口水,“这些全都是我的,这所有的鸡都被我承包了!” 她扑朝前,鸡群吓得四下乱飞。 但好在她多年捕鸡经验无比丰富,纵使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也迅速抱住了一只鸡,嘴上还叼上了一只。 她一边努力地为鸡宽衣解带拔着毛,还不忘继续追着一个膘肥体键的芦花鸡。 可惜那芦花鸡的膘肥体键并非虚胖,应是多年在山林间倒腾出来的练家子,一眨眼就冲上的树冠,得意地“咯咯咯”打鸣,不屑地低头看她。 涂山林林又岂是这种轻易善罢甘休之狐,把嘴角那只鸡一甩,手上没了一半毛的秃毛鸡也不要了,摩拳擦掌,双手双脚便贴上那树干上,一点一点地往树上挪动。 但她毕竟也只是个狐狸,又不是什么会飞的鸟会爬树的猴,努力了半天,不过也才离开地面几尺。 树上那芦花鸡乐呵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哒!” 涂山林林:“你给我等着,我非亲手把你的毛给扒光不可!” 芦花鸡:“咯咯咯咯咯咯咯哒!” 正当涂山林林为着一口鸡肉而毫无形象地手脚乱动时,身后突然一阵凉意袭来。 只听到鸡们凄烈地惨叫声,仿似集体下油锅一般。 她两个爪子抱住树干,用力回头—— 东宫里那个厨子阮至正带领着一群侍卫抓鸡! 那个坚毅无情胡子拉碴的男子下手尤其猛准狠,例无虚发,屡出屡获,丰收的喜悦挂在脸上,连那乱七八糟粘在脸上的胡子也显得格外耀眼。 在他的领导之下,那些侍卫们也一个个得到了鼓舞,发扬起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抓鸡抓得那叫一个无畏无惧! 其中侍卫甲大叫:“把鸡都抓走咯!太子妃就没得吃的了!” 侍卫乙抱住两只鸡:“全都送给太子殿下去啦!” “不不不不不,这些是我的……是我的——”她大叫。 但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就像完全听不见一样。 阮至抱着手站在一群鸡和一群人中间,抬起头,冷冷地望着树干上挂着的涂山林林,嘴角慢慢弯起。 那模样活像一只狼! 她最讨厌的狼! 涂山林林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无奈这时她的处境也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只得两只后脚到处乱蹬着,一边大叫道:“不可以!不能这样!都给我滚!” 话音出口,一道白亮的光闪过眼前,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 再睁眼时,那些鸡啊人啊都不见了,连站在树冠上嘲笑她的那只芦花鸡也不见了。 但她还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姿态。 “不对啊!不是这样的!”她眼泪都急出来了,“我是让人都给我滚,不是让鸡滚啊……” 比起鸡集体失踪,此时更可怕的是,她的爪子和后腿已经酸软了,大概再支撑不足一会儿,就能应声落地了。 不出所料,她刚想到此,就迅速地应声落地了。 狐狸屁股摔在地上,地上虽有厚厚一层枯木,但还是让她趴在地上哼唧哼唧了半天。 她突然开始想姝岚,姝岚虽然话说嘴碎爱管闲事,但好歹把她照顾得十分妥当,她每日都可以愉快地将脑子抛到一边,闲置不用,全凭姝岚安排。 要是姝岚见她摔到了,恐怕是会好生地将她扶起来,为她屁股下垫上厚厚一块垫子。 当她还在“哎哟哎哟”揉着屁股时,一只手伸到了她前面。 “你是……”她惊讶抬头,“萸然公子?” 一声黑衣的萸然点头淡淡一笑:“来,我拉你起来……” “不,不必劳烦了……”她尴尬地避开他的手,自个儿扶住树干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竟又恢复了人身。 好在一切手手脚脚还不算陌生,挺好使的。 其实变成人也是挺不错的。 狐狸修行百年,不就是为了变成人吗? 而萸然眼中似有一些失落,只微微笑着低了一下头,巧妙地避开涂山林林颇有些探究的目光,轻声温柔问道:“怎会弄成这样?” 涂山林林摇摇头。 摇头之间,她的目光从萸然的肩部掠过,只见那个什么鬼的白大人正拎着一只烤熟的鸡,一脸坏笑地款款走了过来,一开口便是:“叫你给我烤鸡送到书房来,你居然自己给吃了!摔疼了吧!活该了吧!” “你你你你你……”涂山林林哆嗦着手,指着他。 “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了?”这人不客气地将手中烤鸡鸡腿撕下,挡着她的面狼吞虎咽起来。 “你你你你你……”涂山林林感到内心受到严重撞击,口水几乎快喷薄而出了。 但眼前这人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啃完了鸡骨头,还不忘记舔了舔指头:“香!好吃!但不老实给我烤鸡的人,这辈子永远都吃不到了!这天下间的鸡皆归我了!” 一股血冲上涂山林林的脑袋,开口就是:“你给我滚!” “好咧!”这人不客气地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东宫之犬白衣不知何时就去了他怀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脸冷漠。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萸然也瞬间没了影儿。 没来由的怒气再度激起,她对着那林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大骂了一声:“快滚!” 没了鸡,涂山林林垂头丧气地往林子外走去,周围的景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行至林子边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不明了。 她摸了摸饿扁掉的肚子,叹了口气。 刚才就不应该为了那只芦花鸡而放弃已经到手的两只鸡嘛! 这所谓捡芝麻丢西瓜。 她的肚子配合地不争气“咕噜”一叫,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娇脆的女声:“林子里好像有声音呀?”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一个男声接着传来:“别怕,我在这里呢。” 这声音,听起来也是十分耳熟啊! 她多出了几分心思,踮起脚尖,悄然靠近,躲在了一棵树后。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一对年轻男女在这林子边私会。 两人坐得极近,身子几乎都黏到一块儿去了。 她鄙夷地嗤鼻一笑。 此情此景,可不就是那传闻中的“授受不亲”吗! 而接下来的场景,令涂山林林已经找不到超越“授受不亲”几个字的词语来形容了。 只见那女子将头靠在男子肩上,男子便也歪过头去,脸颊贴在女子发上。 两个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些话,女子捂嘴轻笑起来,男子则欢喜地捧住她的脸庞,嘴唇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涂山林林脸上跟着抽动了一下。 随即肚子也抽动了一下,发出巨大一声“咕”…… 真煞风景! 再脸皮厚的狐狸,在此情此景之下,也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女子闻声望了过来。 涂山林林恰好也抬头,然后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 树上叶子纷纷落下,落过她眼前。 透过飘落树叶间隙,涂山林林望见那男子也转过头来。 涂山林林双腿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喃喃开口:“白……白大人?”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怎么会和这个白大人搞到一块儿去了! 居然还做了这种授受不亲的事情! 就算只是模样一致,但也是耻辱!莫大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