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星

高三前的最后一个夏天,聂瑜仿佛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一般,抓紧暑假的尾巴可劲儿挥霍时光,每天日夜颠倒、打游戏打到天昏地暗。他凌晨四点刚刚躺下,梦里还在与敌方混战。六点就被少眠早起的聂奶奶吵醒,奶奶撞开十八岁男高中生的房门,毫无青春期**可言。

第95章
    两人不说话、不jiāo流,一前一后像陌生人。只有一双影子在路灯下变换jiāo叠。

    他不愿让费遐周看见自己的模样,费遐周就gān脆头也不回,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出了校门,门口却还等着一个人。

    常漾还没走。

    他的名贵外套脏得看不出原先的颜色,像是在地上滚过一番似的。鸭舌帽下的脸笼罩着一层yīn影,一半苍白一半扭曲。

    费遐周有个冲动,想要痛骂他一顿,bào揍他几拳。

    但还没真的动手,聂瑜大步窜到了自己身前,伸长手臂挡在前方,像护雏的鹰。

    常漾讽刺道:“你还真是养了条好狗。”

    转过身,就这么离开了。

    常漾到最后没说再见,可费遐周却有种预感,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

    谈不上难过,没有人会对噩梦感到不舍。但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时,费遐周反倒觉得不甘心起来,就像是一场梦醒了过来,天却仍是暗色的。

    “走吧。”

    晚风chuī得他发丝飘扬,费遐周挪开目光,转身,沿着反方向往家走。

    聂瑜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聂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上药。

    费遐周倚在门口,故意寒碜他:“都是大老爷们,害什么臊啊你。”

    聂瑜不是害臊,他是怕吓着小孩。那孙子下手忒黑,说好一对一赤手上阵,他不知从哪儿捡了块锐角坚硬的石子,不带犹豫地往聂瑜脸上砸。好在聂瑜反应迅速,只眉边被割开一道细长的口子,但毕竟伤在脸上,他不想让费遐周看见自己这张脸。

    他没去医院,路过诊所进去买了点绷带和碘酒,诊所的医生是个五十多的奶奶,一见聂瑜这láng狈的模样就知道又是去打架了,噼里啪啦骂了他一顿,跟关照自家孙子似的。

    聂瑜初中的时候经常在外头鬼浑,弄了一身伤不敢回家,只好去诊所买点药,待到天黑奶奶睡着了再溜回去。

    记得有那么一次,聂瑜伤了腿,大半夜一瘸一拐地走回家属区,在巷子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邻居家小孩。

    费遐那时候就瘦瘦小小一只,蹲在地上,宽大的衣服包住了膝盖,像个小皮球。聂瑜没留神,差点撞上他。

    “蹲这儿gān嘛呢?”聂瑜敲了敲他的小脑袋。

    小孩抬起脸,揉着困倦的眼睛,说:“没带钥匙,回不了家了。”

    “你爸妈呢?”

    “爸爸出差了,妈妈去跳舞了,还没回来。”

    襄津的舞厅还没被严打整改的时候,费遐周的妈妈是那儿的常客,年轻貌美、风姿过人,只是在带孩子这件事儿上,实在没什么经验。

    聂瑜翻翻白眼,把小孩拽起来,不大情愿地说:“别搁这儿蹲着了,不冷啊你?起来,跟我走。”

    小孩老老实实站起来,跟着他进了家门。

    奶奶已经睡下了,饭桌上给聂瑜留了晚饭,还有一根jī毛掸子,暗示明天再收拾你这臭小子。

    聂瑜也没热饭,就着凉的就胡乱往嘴里塞,吃到一半想起了边上还坐着一个人,问他:“你吃不吃?”

    小孩摇摇头,说吃过晚饭了。

    “哦。”他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巧克力棒,塞进小孩手里,“这个给你。”

    “妈妈说睡觉前吃糖会蛀牙。”小孩老实巴jiāo地婉拒。

    聂瑜把筷子一摔,恼了,“爱吃不吃。”

    吃完了饭,他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回房间清理伤口。

    看来以后打架也得挑个gān净点的地方,泥垢都进了皮肉里,不用棉签使劲往里戳就清理不gān净,想要清理gān净就得疼出一脑门儿的汗。聂瑜咬着牙往腿上倒药水,疼得颈部青筋爆出。

    折腾了老半天,抬头一看,坐边上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眼泪汪汪,哭得无声无息。

    聂瑜纳闷了,“你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小孩抽噎:“疼。”

    “疼什么疼?又没人揍你。”

    “哥哥,你疼。”

    三年级的小孩,语文成绩差,复杂的句子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吐出四个字,聂瑜楞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我、我疼,你哭什么?哭丧呢?”他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

    小孩擦了擦眼泪,问:“为什么,要打架?妈妈说,打架不好。”

    聂瑜翻白眼,“你有妈了不起啊?张口闭口‘妈妈说’。我这不叫打架,这叫行侠仗义。我跟你不一样,我长大了,我不怕疼。”

    “长大了就不怕疼了吗?”小孩呆呆地问。

    “嗯!”聂瑜笃定地点头,“大人什么都不怕的。”

    小孩年纪小,但也不是傻,他半信半疑地走近两步,对着聂瑜的伤口chuī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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