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兩條胳膊撐著床,離開她半分,隨即翻了個身躺在她身邊,閉著眼睛,似乎是醉得睡著了。 謝昳恨恨盯了他半晌,沒能得到半點回應後隻得無奈扯過被子一角,替他蓋上,卻忽然看到他睜開眼,如夢囈般說:“……戲台搭好了,聽眾也還在,昳昳,我想聽你唱。” 想聽她原原本本告訴他,這些年來,她是怎麽過的。 謝昳兩隻手抱著被子,忽然作勢掐著蘭花指起了個不倫不類的范兒,然後才反應過來這人在昏暗的房間裡根本就是個半瞎。 她沒勁地撇了撇嘴。 - 其實從謝昳的角度來敘述,並沒有那麽多東拚西湊的線索。經過五年的時間,那些驚心動魄的情節被時間衝刷得趨於平淡,整個過程講述起來顯得乾澀又索然無味。 大四上學期末的那天,江澤予告訴了她有關張秋紅的事情。 那天謝昳聽完後又是氣憤又是難過,周末回家後便懇求謝川幫她調查了一番,看看能不能找到當年警方遺漏的線索。謝昳求了整整一周才說動謝川幫忙,憑借謝家龐大的人脈網絡,以及他們先入為主的目標,查起來的確比警察們還要便捷許多。 可饒是如此,查清事情的真相仍舊花了小半年的時間。 五個月後,六月十六號,謝昳拿到了能夠為江澤予翻案的直接證據——那個拍到小巷子畫面的黑匣子視頻。 謝昳記得非常清楚,因為那一天是S大畢業典禮的後一天。 畢業之前,她和江澤予商量好了要一起去畢業旅行,兩人當時攻略了很久,最終決定要坐最慢的綠皮車去拉薩。他和她都不認為這操蛋的人世真的有神或佛,卻偏偏想要去西藏喝一喝正宗的酥油茶,在布達拉宮感受一下恢弘悠久的藏傳佛教文化。謝昳那時候還開玩笑說,是不是學著別人三步一叩,九步一拜,就能得到真正的救贖。 那天晚上,她吃過午飯坐在房間裡,定完兩個人一起去拉薩的火車票後開始看酒店信息。 這時候,房門被扣響,謝川走進來,神情平靜地遞給她一個U盤。 謝昳還記得那之後的一個小時裡,她把U盤中存著的視頻文件翻來覆去看了四五遍,直到反覆確認視頻裡的畫面足以讓江澤予翻案之後,滿臉冰涼地拿著U盤往一樓的玄關處狂奔。 她想把那視頻文件拿給江澤予,告訴他翻案的證據找到了,他沒有錯,是法院錯了,是整天辱罵他的那些人錯了,是這個世界錯了。或許是情緒實在激動,從別墅二樓到一樓短短的十幾級台階,她險些絆倒三次。 可惜謝昳最終沒能拿著那份視頻文件走出謝家——她還未出家門便被謝川攔下了。 彼時謝川的神情一反常態地凝重,和當初在她的懇求下幫忙查這件事情的時侯視若兒戲的態度截然不同。 謝川把謝昳叫到書房,難得溫和地請她坐下,卻強硬地掰開她的手拿走了那個U盤。他的神情很冷淡:“我把這個U盤給你,不是為了給他翻案,只是讓你知道事情真相。謝昳,知道這些就夠了,到此為止吧,他的案子翻不了。” 謝昳當即便火了,“蹭”的一下站起身,直直盯著謝川要個說法:“為什麽?怎麽就翻不了案?這個視頻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 謝川聞言也不生氣,抬起眼皮昵她一眼,慢條斯理地把U盤鎖進書桌的抽屜裡,語氣比起現在要犀利很多:“謝昳,我能幫你查這些已經是仁至義盡,謝家這麽大的產業,不是為了你那個坐過牢的男朋友服務的,你不要得寸進尺。” 他冷哼了一聲,繼續說道:“這件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張秋紅的背後還有操手。” “操手?”謝昳有些疑惑,她剛看到視頻的時候,以為這件事不過是一個居心叵測的孕婦出於某種原因的陷害罷了,從沒有想過背後竟然還會有更深一層的陰謀,“什麽操手?” 謝川聽到她的反問,臉色沒什麽起伏,隻言簡意賅地告訴她:“背後的人是周奕的獨生子,周子駿。想要幫江澤予翻案,就意味著要對上周子駿。得罪周家對我們謝家一點好處都沒有,而我從來不做賠錢的買賣。” 謝昳的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明白他大概是不肯幫忙了,卻仍舊不肯妥協。如果沒有拿到證據便也罷了,現在拿到了足以翻案的證據卻不能有任何舉動,她又怎麽可能甘心? 她不依不撓地想要拿回那個U盤,卻遭到了謝川的當頭棒喝:“謝昳,做人不能這麽自私,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用整個謝家去冒這個險?何況,江澤予當初多管閑事從周子駿手裡救了個女孩子,周子駿這人睚眥必報,偏要利用他的善來報復。他招惹周子駿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一天。” 謝川說著,事不關己般把一個文件袋丟給她:“你回去吧,自己好好看看,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想要有為善的勇氣,就得有承受惡的能力。” 當年那件事情,謝昳一直沒有對別人說過,以她高傲的自尊心,這種肮髒的事情她難以啟齒,更何況又是在向來看不上她的謝川面前。巧合的是,底下人的調查事無巨細,卻恰巧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深究,以至於謝川並不知道,調查報告裡那個險些被侵犯的初中女孩,就是謝昳。 可謝昳看完那份文件上熟悉的時間、地點卻想起了一切,她想起了那個絕望又寒冷的晚上,想起了當年操著塊磚頭、拉著她跑了幾條街的少年。謝昳當時便五雷轟頂,隻覺得這世界竟荒唐至此,原來他受的所有苦,竟然都是她害的。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