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胡九同冒着风雪离去,李迄突然回首对苏奈打趣。 “你欠我个人情。” “欠人情?” 苏奈挠头一脸不解,喃喃说道:“奴婢听不太懂,胡九同嘴皮子厉害,刚才我想劝郎君还还价,没想到您竟同意到场...” “你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李迄一掌拍着额头,心说敢情自己想岔了。 初九降雪,初十夜停。 腊月十一融雪,长安比前两日还冷。 李迄懒觉睡到辰时末才起,他穿上新做带兜帽的冬衣,就让柳河去准备马车出门。 刚坐上马车,苏奈突然小跑来到车边,伸出葱白小手,递出一张假面。 “郎君,等会戴上它。” “哦?聪明。” 李迄见到假面马上领悟,苏奈此举要他隐藏身份,可他刚接手又递了回去。 “再跑一趟,换张朴素的款式。” “啊?哦...” 苏奈简单应答即转身回跑,李迄上回买了十来个假面,她却不偏不倚拿到用过那只。 薛镠虽然不大可能去看丧业擂台,但谨慎的李迄还是打算换个新面孔,苏奈刚才拿回家中那只也打算烧掉。 小心驶得万年船。 青龙坊内积雪还在,坊外主街上已有人清扫,到了朱雀大街则已扫完。 雪霁天明,暖阳当空。 行至安业坊东南十字路口,西边街上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冬天缺少娱乐活动,难得有场室外大型活动,京城百姓才不管丧业不丧业,总之能在街上凑热闹,总好过窝在家中抖腿。 见街道已被人群堵满,李迄只能让柳河把车停在崇业坊附近,自己则戴上假面步行前往。 此时的朱雀大街西侧,背靠安业坊围墙搭了一个长方形擂台,马记、胡记分左右陈列着丧葬物品,以及琳琅满目的明器。 由于比拼时辰快临近,两家凶肆都在作最后准备。 等会两家同时演示入殓、法事、吊唁、出殡等流程,最后哪边观众多哪边获胜。 此时双方出演伙计,正在检查各流程的道具,唱挽歌的书生在抱佛脚练嗓,而乐师们则在给乐器调音。 马记哀乐团数量惊人,数下来足有四五十人,而胡记这边只有十余人,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胡九同看后心凉了半截,久久没等到李迄到场,剩下一半也逐渐凉凉。 丧葬用具、明器等物,只要花钱都可以购得,就连西域之物都有。 所以对比外在之物,两家很难分出高下,而挽歌、哀乐得靠现场表现,是今日擂台胜负的关键。 花这么大功夫,准备这么长时间,却为马记锦上添花。 虽然马利暗度陈仓找李鹤年帮忙,胡九同却把责任算到李迄头上,暗忖下来得找他要回‘学费’。 胡九同咬牙算计之时,突然一只手掌拍在他肩上,惊得圆滚滚的躯体差点晃倒。 “何方獠奴,敢惊吓乃公!” 爆粗口愤怒转身,见来人竟戴着简单的银色假面,胡九同气更不打一处来。 正要继续开喷,就听到李迄开口。 “胡翁不欢迎,那我走?” “是你!” 胡九同听到声音,冷峻的脸瞬间红润,马上笑呵呵说道:“郎君来了就好,就好...” “哀乐队什么时候上场?” “要等到最后到出殡,你们压轴上场...” 李迄语气显得轻蔑,胡九同拉着头虚手一指,小声提醒:“马利这竖子,竟搞四五十人奏哀乐,等会您可得用尽全力,否则咱们的声音被压住,那就输定了...” “不用太担心,我刚才粗略看了,对方乐师数量虽多,但高音乐器却很少,李鹤年按宫廷合奏经验编排,等会必被我们几只唢呐压制。” “不可大意...” 胡九同摇动脸上肥肉,李迄突然想到老三国斩颜良的剧情,直接整了句二爷的台词。 “我观马记,乃插标卖首尔...” “啥叫首尔?” “没啥,带我去准备。” “哦...” 街上天寒地冻,马记哀乐队数量多,胡记乐师们手僵心更僵。 胡九同带李迄去打气,众人依旧难拾信心。 李迄见状话不多,只简单说了一句话。 “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等会跟着我的节奏,带你们起飞。” 东西凶肆争业界一哥,长安、万年两县官员不请自来,对这场擂台变相起了监督作用。 司仪念完开场白,由两县丞分别致辞,随后宣布开始。 双方按照流程同时展示,一开始马记的看客明显要多,这是他们积攒五十年的客户口碑。 到了唱挽歌环节,马记依旧占据优势。 胡九同站在角落暗中观察,对台下观众分布一清二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迄身上,毕竟他刚才撂下了大话。 可到了出殡表演时,胡记这边居然鸦雀无声,抬假棺的伙计都懵了。 马记的曲调庄严恢弘,李鹤年显然借鉴了宫廷丧乐,让围观听众有不同感悟,但音乐对悲伤诠释得不够。 李迄故意不起头,就是想听听对手的水平。 事实证明,李鹤年水平很高,但却不精通丧乐。 胡九同正打算冲出去骂娘,只听见一声炸裂的唢呐声响起,然后自己乐队也跟着奏起来。 唢呐的‘流氓’性,就在声音穿透力太强,容易压过其它乐器。 胡记乐师数量虽少,声音却盖过了马记。 唢呐魔性的声音,让观众好奇跟着转场,马记台下顿时走空一半,就连管辖的万年县官员,也来到了胡记台前。 《大出殡》、《哭七关》、《大悲曲》,陆续吹奏,循环往复。 胡记哀乐不但特别,还能调动出悲伤情绪。 台下观众听悲音,看到伙计抬棺走场,不少人都在抹泪。 谁胜谁负,高下立判。 擂台比拼结束,万年县丞宣布胡记获胜,胡九同对众官员挨个感谢。 对手马利输得心服口服,也主动走过来道贺。 “长江后浪推前浪,胡老弟赢得漂亮。” “侥幸而已,承让,承让。”胡九同客气回礼。 马利笑着又补了一句:“老弟舍得花钱,找人也找对了,我会向你学习的。” 胡九同闻言脸色一变,这才想起胡记的功臣李迄,此番逼对方过来帮忙,已属于破釜沉舟。 李迄曾有言在先,除了唢呐还有别的哀乐,若不能冰释前嫌,有可能把他推给对手。 胡九同随即四处观望,准备临时给李迄增加酬劳。 在生意人眼中,或许钱能解决一切矛盾。 但李迄现在不缺那点酬劳,也不可能为了钱给马记做事。 刚才表演一结束,李迄就偷偷溜下台去,根本没打算要酬劳。 “郎君,现在去哪?” “回家!” 等马车跑起来,一张银色面具,被抛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