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妖司？如此天资的人才，竟然只是个从九品？” 儒袍中年男人的鬓角微染霜白，双眼中神采斐然，尽管身上穿得不是官服，可作为世家中人，又是中阶的修士，一身气度令人不敢直视。 “岩哥儿来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是洛阳县尉卫晏家的长子……” “卫晏？” 中年人皱了皱眉，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微微向后扭头问了一句，“肥蟾和鼍龙传讯回来了么？” “刚刚肥蟾发来纸鹤传讯，说镇妖司的四人没有回头，就放他们走了，它们先回洛水里潜伏几天……”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童子，一身黑色的儒袍，在中年人身后的阴影里张口回了两句，然后就闭口肃立不动。 “如此看，那小道官也算识得进退，日后未必不能拉拢……” 中年人莫名的松了口气，看了看仍跪伏在地上的蝉娘，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有些纰漏，但你今天处理得还不差，起来吧……” “谢过老爷！” 蝉娘低伏着身子连磕了两个头，任由额头沁出的汗水滴落在甲板上，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紧跟着又问了一句，“那明日，画舫这边……是否要做些变动？” “卫家的小家伙虽然识趣，但就怕郭家那个楞种，万一头一热，再杀个回马枪……" 中年人略微沉吟了几息，对蝉娘又交代道：“给肥蟾和鼍龙传个讯，让它两马上回来，接应二楼几个见过血的水妖一起撤走，女娲神像……也一并带走，放在洛水一段时日，那几个半妖艺师，就留下来吧，万一还有需要给镇妖司那帮疯狗酬功的时候，就一点一点的交出去……” “还是老爷想得更加周全，若是那楞种再来，要不要把他引到别的画舫……” “不要画蛇添足……” 中年人站起身，摇了摇头，“这些年各家都相安无事，若非紧要，尽量别横生枝节，免得日后漏风，惹来上位真人或神祇的关注，那才是灭顶之灾……” “那奴婢先去安排一下二楼那几个？” “好，你去吧……” 蝉娘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步履匆匆地率先走向上一层，而中年人则站在原地等了片刻，这才领着那书童慢条斯理地走出了货舱，直接从一层甲板上回到渡口，坐上了一架装饰精美的神行马车。 神都内城，距离青木坊三条街的，跃泉坊的一家茶楼里，卫城四人坐在二楼的雅间里，有些沉默地喝着茶水，过了良久之后，郭伏军有些歉意地开了口。 “今天怪我孟浪了，本来寻思帮你抓个小妖，再凑点外功好晋升职箓，不想竟然又碰到大鱼了……” “能抓到的才叫大鱼，碰不得的，那叫史前妖鲨，郭哥的好心我领了，但这事儿，我真掺和不了……” 卫城此刻，是真的有些生气，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看着挺沉稳的郭伏军，今晚这事做得却实在过于莽撞，莫名其妙就把自己这种基层小道官，牵扯到了不该接触的案子里，而且，看这样子，好像还有点不死心…… “情况这么严重？” “我不知道，我爹才从七品，或许你应该问一问家里的长辈，毕竟洛水上，这些画舫已经经营了上百年，这跟在城外剿灭妖孽应该是两码事……” 卫城看着郭伏军隐含期待的眼神，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然后再不犹豫地站起身来，转身向静室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才低声地说了一句，“我刚入职，就算过几天夸功，也不过是个正九品而已，日常在城内巡查，目前挺适合我，你们的小队，等我有那个能力再说吧……” “我……送送你！” 胖虎拍了拍郭伏军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站起身陪着卫城一起走下楼，“你这运气确实有点吓人，在城里巡查也好，毕竟修为需要慢慢增长，老郭他本是一片好心，没想到会搞出么大的乌龙……” “我明白，饭总归要一口一口地吃……神都三百六十五坊，地祗和香火神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落户在洛水区域的神祇，起码得有五六十号，若是这么一看，有些事儿就挺有意思了……” 卫城一边走，一边跟胖子聊着，临走出茶楼的时候，这才转身对胖虎笑了笑，“就送到这儿吧，明天都要去司里点卯，到时候一起去鲁大师那？” “行，明天去鲁大师那再聊，老郭他虽然有些轴，但在这神都里，也算知道进退的，我一会说说他，今天这事儿，就到这了……” 走出茶楼所在的龙泉街，已经接近亥时，卫城一人走向青木坊，沿途的街道好像让狗舔过一样，几乎没什么人影，只在快进青木坊时，才见到一列巡逻的军卫。 “城哥儿这是去哪里吃酒了？” 青木坊门已经关闭，但每个坊门夜间都有坊吏值夜，听到卫城叫门，那值夜搭档坊吏连忙笑呵呵的迎了上来…… “今日刚刚入职，跟几个同僚去了百秀舫，尝尝那最有名的八珍宴……” 卫城笑着聊了两句，拦着坊吏去喊童虎，自己一个人漫步走向了桃祖巷。 桃祖巷头，桃祖神头顶的树冠沙沙作响，好似在迎接卫城回家，然而当卫城到了门口时，大门上的桃符露出一丝金光，神荼郁垒两位门神眨了眨眼，对着卫城低喝了一句，“小家伙去了哪里胡乱耍子，怎么染了一身邪神淫祀的气息……” 卫城楞了一下，随后好像遇见了亲人一样，有些后怕地诉起苦来…… “二位尊神啊，小子今日受邀去洛水画舫，不想一进大堂，就见到那供奉着蟾妖淫祀，其妖神藏在金胎宝塑之中，身上的香火和业力高耸五尺，上面一只只残破的冤魂成云，哀嚎如风，品阶恐怕已是中三阶的邪神……那画舫的艺师中，还有几个妖族披着画皮，藏在人族艺师之中，身上血气萦绕，应该是吃过人的……没想到这朗朗乾坤，竟然满是妖魔邪窟……” 神荼郁垒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神都城中，洛水河上，竟然满是邪神淫祀？那些负责镇守洛水区域的神祇呢？” “小子当时差点吓尿了，哪里想到那么多，嘚嘚瑟瑟地喝了几杯，就连忙跟同僚跑了回来，也不敢跟任何人说破，天知道那洛水区域诸多神祇和地祗是怎么想的，万一都是串谋……总不能镇压神都的天罗法网，也一点都没发现那么多妖邪淫祀的蛛丝马迹吧？” 卫城点了点头，将刚刚不敢跟郭伏军说的话，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有着父亲给他的背书，他对这两位跟自家渊源颇深的东方鬼帝，显然要更加的信任。 “你做的很对，那洛水星河的几百画舫，已经暗中运作了一百多年，牵扯到地祗和毛神无数，因为关系到一位正四品水伯的晋升，那位则天大圣便一直轻拿轻放，等待那水伯晋升……” 头顶的桃祖树冠沙沙作响，庞大的树干上，一张虬结斑驳的神面露了出来，看着转过头来的卫城，语气坚定，语速缓慢地继续说道：“大道录寺共有六司十二课，单单神都镇妖司里就有十二路降魔伏妖千户，或许早就有真人盯着洛水，你早点回去休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警告洛水那边……” “好，那我就先回家，这事儿明早就忘记了……” 卫城也没犹豫，本来就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冲着桃祖神和神荼郁垒分别拜了一拜，转身就准备敲门，没想到门去已经自己开了…… “嘿嘿，太晚了，你自己悄悄地进去就行了，有咱么兄弟在这，门锁没什么用……” 神荼郁垒嘿嘿一笑，跟卫城挥了挥手，然后大门就自动地关上，卫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心里默默地腹诽了一句，“这可比chat-gpt要先进一百倍啊，简直就是神工超智能分神……” 后院的卧房里，安睡的卫晏双目忽然睁开，看着头顶的方向，露出了一丝倾听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坐了起来，悄悄地走出了房门，“这小兔崽子，整天瞎跑，不是撞妖就是遇鬼，这运气你得好好看住他啊……” 房门外面，桃祖神的面孔出现在木质的门板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则天大圣以人道香火为基，立神道龙庭护持武周气运，但也让许多毛神和淫祀有了生存的空间，为了不影响天罗法网的稳定，大道录寺对这些野神和归化的半妖，也都睁一眼闭一眼，洛水是洛神府君的地盘，可我却没听说洛神麾下，还有什么高手敢冒充女娲神……” “女娲神？”卫晏轻呼了一声，有些不解地问道：“那小子不是说是蟾蜍淫祀，被画舫的群妖奉为妖神么？”。 “蟾蜍又称蛙，古时同娲也，相传洪荒时，女娲是天地间第一只蛙神，受天地间无数生灵膜拜祭祀，其中以古妖族和人族先民的香火祭祀最为鼎盛，据《古神起居注》上记载，阴曹地府未立之时，媧神有感生灵魂魄久困黄泉，不忍见无数生灵日夜哀嚎于潜渊深处，便施展神恩，将无数生灵的真灵融入体内，以卵湿化生之法，再次轮回转生，庇护人族先民在洪荒时代不断繁衍壮大，故又被人族先民尊为人尊圣母……” 说到这，桃祖神略微停顿了一下，想想还是继续说道：“但对于妖族来说，女娲神除了是庇护他们生存的妖圣外，更是天地间第一妖族古神，其在妖族中的信众之多，远超人族……” “你的意思是？” “女娲神与女媧神，都是同一古神，只是一体两面而已。人族先民，将女娲称为娲皇，神躯为人头蛇身；古妖一族则将女娲称为媧圣，其神躯本体乃是天地间第一只月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