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院部大楼，墨白的手机响了一下，是李昼的回复：50万支票已经准备好，周二会送到那位同学手上。他锁了手机屏，把手机放回裤袋，上了电梯。墨白踏进病房的那一刻，觉得自己瞬间就被包裹在一个宁静的世界中。房间不大，病床靠窗，童小乔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窗外的夜色被这一团暖光隔开，成为可有可无的背景。童小乔头上的绷带今天下午被院部医生摘掉了，换了一块纱布贴着额头。她在灯下默默地看着数学公式，背诵的时候，小嘴还开开合合的，却不发出声音。柔顺的发丝掖在耳后，她逆光的这部分侧脸，看上去有着柔和的立体感，流利得像从小就背熟的唐诗。灯光铺展到门口就没有了，就像是这幅画的边际。墨白站在门口痴望了好一会，觉得再美的风景也不过如此。童小乔极和适宜地抬起了头，对墨白微微绽开笑颜，却没说话。墨白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说：“没打扰你吧？”童小乔摇摇头，说：“背得差不多了，感觉自己提高了不少，谢谢你了。”她把数学公式手册放到床头，补了一句，“你今天不是还要陪着我在这吧？这又睡不好。”“外面还有张床。”墨白说，“就是给病患家属用的。”“病患家属。”童小乔重复了一句，觉得好笑似的弯了弯唇。“哈~”墨白叹息式地干笑了一声，说，“我不是你的监护人么……”童小乔翘起嘴，夸张地大叫了一声：“你少占我便宜了！”墨白呵呵呵乐了半天，说：“刚刚在门口，我碰到你同学赵越了，他跟我说你因为一件裙子疏远他，他在那闹心呢。”童小乔的表情变得不自然，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赵越如果真的把墨白当成她的表哥，这事他跟墨白说，一点都不奇怪。就像是两个闹别扭的小朋友，刚好他们有个共同认识的人，那个人还是其中一个人的哥哥，向哥哥求助，向哥哥寻求解决的办法，再正常不过。可问题是：墨白不是她的哥哥，这事把他扯进来，她会觉得尴尬。墨白见她不说话，就说：“你是不是觉得欠了他的？”这让她怎么回答？说“不是”，撒谎，赵越能跟他说，就肯定会表达这层意思，她不能睁眼说瞎话；说“是”，等于暗示墨白给她帮助，但她又不打算让墨白插手。于是，她继续发挥闷声不吭的潜质。墨白无奈，心想这姑娘上辈子一定是一只鸵鸟。“你不欠他的了。”墨白漫不经心地说，“我替你把帐还上了，还付了利息。”“啊？”童小乔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从一瞬的惊愕，到眼神突然凌乱，再到愤然与不解，童小乔几秒之间，表情就有万千的变化。问“你说什么”并不是没有听清墨白说的话，而是难以置信，所以她也不需要墨白重复刚才说的话，便迸发出无法压抑的愤怒：“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气氛突然紧张，墨白只好先安抚她的情绪：“小乔，你先别激动，听我……”“为什么？”童小乔皱着眉头的样子很美，但却美得太孤独了，会让人有一种她远在天边的感觉。“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总是要插足我的生活？三番五次地，要干涉我的事，你到底把自己当成谁了？”上一秒还是温顺的小猫，下一秒她就化身一个满身倒刺的刺猬，“我的生活没有你想得那么糟糕，请你不要自作主张！你凭什么要这样？”早就觉得墨白不是普通人。他的气质，他说话的方式和他看待金钱的角度，都在证明他不是普通人，甚至比学校那些贵族学生还要高不可攀。她特别害怕当她的预感实锤之后，她找不到和墨白保持平衡的支点，找不到和他相处的方式。可是现在，她的感觉是什么？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商品，赵越投了钱进去，墨白马上跟进，自己很快就要被价高者得了。现在好了，和赵越比富，墨白赢了，那童小乔呢？童小乔要怎么面对？换一个债主，这样吗？谁问过她的意见？有谁考虑过她——童小乔是否愿意被价高者得？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欠着点什么？让她不安，让她彷徨，让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在背债？“太过分了！为什么？”她气得只剩下自言自语。“小乔，因为我欠你的。”墨白的声音缓慢，生怕她听不懂似的，心平气和，不赋半点急促。气氛被他带缓。童小乔安静地看着墨白。“我欠你那的顿饭钱，我不是得还上吗？”墨白摸出烟盒，想起病房不能抽烟，又扔到桌子上，“当时还答应付给你高利息。”对哦，那时候哭着让墨白赔钱的时候，她跟一个视财如命的小财迷没有两样。她不否认自己爱钱，但她不爱不义之财，她不喜欢自己的钱来得心不安理不得。“500块的利息，是多少？”童小乔想，那裙子要30万块钱，500块钱的利息撑死也就几十块……“50万。”墨白勾了勾唇，浮现出睥睨之态。这个神态，让童小乔想起他拱桥上的那个背影，他终于在非静态的时刻，也露出这种气场了。这让她脊背发凉。这种凉在一点点的蔓延，她有一种坠落感，仿若美好的世界像镜面一样在被什么敲碎，碎屑的后面，有一个黑洞，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预感不到。未知，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她喃喃地说：“为什么，是50万？”墨白说：“因为你做了一个很好的投资，你救的人是墨白。”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他以一千倍的价格来偿还那顿饭吗？这么，尊贵吗？童小乔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一颗柠檬，又酸又涩。她的眼瞳黯然，她用无光的眼睛数地上的瓷砖。“小乔？”童小乔长时间的沉默，和看不出心情的表情，让墨白有点担心。童小乔竟然被他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吓了一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