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姚黄亲自来请水荇和宝儿。
全蟹宴设在一处临水小院中。
这临水小院位置很好，布置得也十分巧妙。
出门便是一处养着锦鲤的湖，湖面上搭着戏台水榭。
在小院中一面用饭，一面看戏听曲，十分惬意。
且虽然现在是六月初，夜里却依旧有些寒凉，这高高的戏台正好能挡住湖面上的凉风。
坐在小院中吃酒，既不觉得闷，又不至于太冷，是个绝佳的去处。
小院中以十几扇屏风隔开，水荇跟着杜老太太和薛氏坐在女眷这边，心思却全在屏风那边了。
也不知没有她在跟前，宝儿会不会出事。
她刚才还特意叮嘱宝儿，不叫他吃酒，又怕蟹吃多了，寒气都积在心里发泄不出去，还是得吃上几口热酒发散发散。
可万一吃多了怎么办？
水荇坐立难安，恨不得能分出一半人，去照顾宝儿才好。
“魏娘子不用担心，”薛氏笑吟吟地举杯，“我早就嘱咐万儿了，叫他多多照顾李相公，我家老爷也不是贪杯之人，行事很有分寸，绝不会亏待李相公。”
水荇举杯应和：“叫太太笑话了，我家相公不似常人，心性如孩童般单纯，有时候口无遮拦，我只怕他会得罪杜老爷和杜公子。”
“你放心便是，”杜老太太拍拍水荇的手，“我一看他就欢喜，他又救了我家万儿，在我心中，那便如同自家儿孙一般，我家老爷也欢喜他，绝不会为难他的。”
水荇多少放下心，与杜老太太和薛氏等人吃酒吃蟹应和往来，却总觉得好似有人在盯着她。
几次回头，都找不见那人，水荇便疑心是自己吃酒吃多了。
宴到一半，申姜忽然到访。
杜老爷忙带着杜万里去迎接，杜老太太和薛氏也赶紧叫人重新安排宴席。
申姜一踏进小院，先来给杜老太太和薛氏见礼。
水荇隐在人群后，盯着申姜冷笑。
申姜惯会做这些表面功夫，好博得一个翩翩佳公子的美名，实则不过是头白眼狼。
她早晚都要撕了申姜这张皮。
许是她盯着申姜的时间过长，申姜忽然抬头，与水荇对了个正着。
水荇猛然怔住，忙低下头，听得申姜温声笑：“咦，李宝儿也在？”
杜万里笑着解释：“宝兄弟抓了好多蟹，送过来给我们尝尝鲜，申兄今日来得巧，赶上吃蟹了。”
“我倒是口福不浅啊，只是如此好蟹，若无配菜，难免少了些什么。”
杜老爷道：“这个好办，让厨下现做几个菜就是了。”
“何必那么麻烦？”申姜指指屏风后，“我新请的厨娘就在这儿，叫她做几个小菜拿来吃酒。”
众人还在诧异，杜万里脸色却变了：“申兄，你吃多了酒，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急什么？我才坐下来，酒都没吃一口，杜兄你这就要赶我走？”
隔着屏风，申姜高声笑道：“魏娘子，你还不快些去做个小菜？若是有南边风味的，便更好了。”
屏风这边，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看过来。
角落里，有人冷不丁笑出声：“我当她多有能耐呢，原来是个厨娘。”
水荇寻声望去，见是个姿容俏丽的姑娘，眉间一点朱砂痣，不见柔和，反添傲气。
见水荇看过来，姑娘挑衅地昂起精巧的下巴，满眼不屑。
这应当是杜家的姑娘了。
申姜又在催促水荇，杜万里拦不得，很是尴尬。
“申公子想要吃些什么？”
水荇大大方方站起来，温声询问申姜。
不就是做几个菜吗？
她不嫌丢人，倒是很好奇申姜今天抽了什么风。
她虽然是申姜的厨娘，但却没正式进驻竹林小筑。
何况今日，她和宝儿是以杜家客人的身份在小院用饭。
申姜此举，不单单是羞辱了她，更是不给杜家脸面。
水荇想不通。
申姜在人前一惯装得温文尔雅，绝不会做这种为难人的事情。
难道燕平登基，他这个皇帝的小舅子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本性？
如果这么解释，水荇就能释然了。
本就是个畜生，做不出体面的事，也是常情。
“会做蟹黄豆腐吗？”
蟹黄豆腐乃是南边的菜，极其费功夫。
申姜很爱吃。
以前蟹黄肥美之时，每每得知申姜要来，卫慈姑都会亲自下厨，做这一道蟹黄豆腐。
水荇跟着卫慈姑学会了这道菜，旁人吃着都觉得好，只有申姜嘴巴刁，回回都会尝出哪个是卫慈姑所做，哪个又是她做的。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事，申姜还是喜欢吃这道菜。
也不知道他提起这道蟹黄豆腐，心里有没有想起卫慈姑，有没有惦念卫家满门。
水荇一口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去做，请申公子稍等。”
“砰！”
一声巨响从屏风那边传来。
“哎呀，宝兄弟！”
杜万里慌张地去喊小厮：“快来扶着宝兄弟！”
这声“宝兄弟”把水荇的心都给勾走了。
宝儿出事了？
她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慌忙转过屏风，就见宝儿跌坐在地上，一张圆脸红扑扑的，嘴角挂着憨憨的笑容，一看便知道是吃多了酒。
“媳妇儿……”
宝儿朝着水荇伸出手，一边拍手一边笑：“我要媳妇儿，我要回家……”
杜万里和一个小厮要把他拉起来，奈何他力气大，二人不仅没拉动，反而还被拉倒了。
“我不要你们扶，我要我媳妇儿……”
杜万里很是歉疚：“魏娘子，真是对不住，我只让宝兄弟吃了一杯酒，哪想得到，就这一杯酒，宝兄弟就成这个样子了。”
水荇心里着急，却知道这怪不得杜万里。
宝儿从前没吃过酒，沾一点就醉很正常。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宝儿给弄回客栈去，谁知道吃醉酒的宝儿会不会发疯。
她跟申姜低头赔了不是，说自己做不得那道蟹黄豆腐了。
“若是公子爱吃，等下次捉了蟹，我再做给公子吃。”
申姜眼神淡淡的，盯着宝儿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轻声笑：“李宝儿这双眼睛，我看着像一个人，却想不起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