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火锅店冷气十足，搭配着热气腾腾的圆锅，简直冰火两重天。
霍召想起方才赶到咖啡厅看见的一幕，烫毛肚的手差点拿捏不稳，伴随着几声闷笑。
卜繁星不明所以，抬头望去，那人也不避讳：“你还挺有创意。”他讲：“别人是我保护国家，你守护小家。到你这儿是我保护国家，你保护我妈？”
卜繁星一岔气，油辣子入喉，被呛得不行。
霍召下意识给她递豆奶，见她顺气后又用眼神狠狠剜他。
他见惯了真刀真枪的阵仗，卜繁星这点威胁算哪根葱，看在霍召眼里全是奶凶奶凶地，跟撒娇无异。
但，卜繁星得诚实讲——
她和霍召目前只算得上彼此知晓名字的人，可他两相处起来竟全无尴尬。
偶尔言语上还会有些小互动，仿佛真有点热恋情侣的意思。
“咳、咳。”
率先升起念头的卜繁星假咳两下，抽过纸巾擦嘴，视线游弋到正前方的悬挂电视机上。
电视的频道应该是随机轮播，此刻正放着一支关于阿X汗的纪录片。可是火锅店人满为患，根本连说什么都听不清，还没有字母，卜繁星只看见一帧接一帧的残败景象。
霍召顺着她的视线偏头望去。不过几秒，浑身上下那股不正经的调调统统没了。
“很少有女孩子对纪录片感兴趣。”他语气不明讲。
卜繁星略一默，“受我爸影响。他是退伍军人，爱看这些。”
“海、陆、空，哪类？”
“和你一样。”说完觉得不妥，“和你之前，一样。”
终于轮到霍召白她一眼：“并没有被安慰到。”
卜繁星忍不住笑了笑，梨涡乍现，惹霍召眼睛再一亮。
喜欢一个人当然可以无关外表，从灵魂开始。但好看的外表必定加分，这毋需否认，他也不想装。
霍召：“我们海上的和陆地不同，出境执行任务的机会相对多一些。你爸如果在部队的时间长，应该也去过阿X汗。”他啧啧两声：“帝国坟场。”
卜繁星好奇心起：“所以那些尸横遍野的镜头全是真的，没一点儿水分？”
“有水分啊。”男子点点头，端杯喝水后继续道：“没拍出残忍的三分之一。”
尤其在当地，女性被虐害的案例比比皆是。除了众所周知的嫁人后没有示人的机会，还有极大多数女性存在被家暴，甚至被割耳朵、割鼻子的情况。
霍召曾参加过一次小规模的撤侨运动，救下当地一名差些被丈夫焚烧的女子。
询问她为何不报警，她说：“除非有弄死对方的决心和能力，否则报警就是自己找死，根本没用。”
卜繁星听得触目惊心，全然忘记面前摆着香喷喷的火锅。她甚至凑霍召近了些，手肘伏在桌上，那是不再防备的姿态。
霍召：“你看的那些电影里，阿X汗女人卖假肢，只为给孩子换几周的口粮的情节也都切切实实存在。”
说着，电视里闪过一座凋敝的建筑，他随手一指解释道：“那是以前阿X汗国王住的地方，后来被炸毁。如今鸟不拉屎，周围还有数不尽的铁丝网。”
没有亲眼见过，卜繁星的概念依旧模糊，但有的画面光是想想已经足够绝望。
“你说这样胆战心惊又屈辱地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她好似变了个人，往日锋利的眼神有了柔软迹象。
“想活着就是本能啊。”霍召答：“如今GPS发达，北极星也没了存在意义，可它依旧发光就是它的本能。”
哪怕是一颗在城市里没有存在意义的北极星，也会本能地想留在天上。
更何况红尘万千，有多少真正不留恋的人哪。
一顿不知该说融洽还是沉重的饭局。
吃喝完毕，霍召径直到前台买单，收银员推荐他办会员：“先生，充值五百赠送两百。以后即便不充值了也能享受菜品8。5折的会员价，十分划算。”
霍召：“行，办。”
收银员：“请报下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霍召想也未想，回头招呼卜繁星：“让你报电话号码。”
卜繁星下意识捞了下挎包肩带：“我的？”
霍召一脸玩味，亦真亦假道：“万一你什么时候饿了，忘带手机钱包的，好歹能饱餐一顿。”
与此同时，身边站着接待他们的服务生、前台两个收银员，视线俱都胶在卜繁星身上。她不好意思继续矫情，只能硬着头皮将一串号码念飞快，生怕谁记住似地。
霍召察觉她的用意，也不恼，反而打趣：“再快还能比子弹快？”
他在海底的中靶环数与陆地射击不相上下，眼力和方位记忆能力略强于常人。
小心思被戳穿，卜繁星不知回什么好，干脆又一个白眼。
卜繁星今天没有拍摄行程，可以回家休息，霍召打算送佛送到西。
“坐地铁么。”他提议。
地铁站就在火锅店附近，步行几百米。
卜繁星当然不是养尊处优的女孩子，也心知宰了霍召一顿，再打车……有点过分。
霍召总能洞悉她心思似地，立马开口：“和打车费无关，只是坐地铁时间更长。”这样就能多待一会儿。
卜繁星努力掐住摇摆的心尖儿：“看来我对你们这些保家卫国的误解有点大。”以为他们在感情事上都古板木讷，至少卜光耀就这样。
霍召耸肩，吊儿郎当地：“所以我被队伍踢了呀。”
因为油嘴滑舌被踢出部队的鬼话卜繁星自是不会信，但她目前还不是可以探听他隐私的身份。
地铁站到处都镶嵌了白织灯泡，将这方小天地打得透亮。
身旁的卜繁星忽然抱着手低头想心事，头顶被一圈白色光晕包裹。这因为身高差出现的视觉效果，无端让霍召心间涌起一波的水，翔实地充满整副胸腔。
忽然更想逗她了。
霍召：“干嘛，该不会在思考我这些套路都哪儿学的？你要想学，我可以免费教。”
卜繁星心下咯噔，掌中有了细汗：“我没有玩套路的天赋。”
“不试怎么知道。”
她一语双关：“我连玩消消乐都菜。”更何况复杂的感情游戏。
某人信心十足：“没事，我很会带。”
明明说的是游戏，霍召的视线却莫名其妙燃起来。
卜繁星也察觉头皮连着头发丝都滚烫，两个能言善辩的男女忽然进入无话模式。
心猿意马地坐到站，她在地铁口向他道别，匆匆过马路，闪进对面小区大门。
霍召立在出站口的路灯柱下，瞧着马路中飞奔的影子，心下生出一种想要抓她回来的念头。他有数，要想制服敌人，尤其是像卜繁星这种心理戒备森严的敌人，只能进行缠斗。
可瞧着她毫无经验、仓皇逃窜的模样，他冷不丁心软——
今天就放她喘口气吧。
毕竟佛牌、火锅店充值……已经够她消化好几日。
公寓。夜。
卜繁星给甄文静弹去一通视频邀请。
甄文静已经换上睡衣，正躺床上看小说放松，还下意识地对卜繁星吐槽男女主角的相遇太戏剧：“哪有那么多巧合？”
和霍召重遇这件事，起初压根就没被卜繁星放心上，自然没对甄文静提。
这会儿搞得她心慌意乱，卜繁星没了主意，只好一骨碌全交代。
当下，甄文静从床上鲤鱼打挺半坐起，立场大变：“巧合还是要有的，万一成了呢。”
表示十分支持两人发展下去。
甄文静：“他叫霍、召对吧？且不说你俩是不是天赐良缘。就算不是，将来分手了也没关系啊，好歹你先攒点经验值，以防未来错过真命天子。毕竟他看起来很会哄女孩子。”
卜繁星难得吞吞吐吐，“但，问题是……”
甄文静假装她肚子里的蛔虫：“还能有什么问题？长得不赖，人也不坏，阴差阳错你俩都见家长了。更神奇的是，你不喜欢他的职业，他正好被停职，一切简直不要太合适。”
问题不是这些。
问题是，最初卜繁星以为，两人势均力敌。交锋后才发现，他常常给她一种hold不住的感觉。
甄文静更来劲儿了，“这就是真爱啊！”她虎虎生风爬起来：“只有对的人才会让你从心理上产生俯首称臣的感觉。”
卜繁星翻白眼：“果然看多了小说。”
“你别不服，一物降一物。这可不是小说讲的，是佛说的。”
再讨论下去，估计连祖宗都得搬出。卜繁星随便吐槽了她几句，挂掉视频，但心里依旧不平静。
没几分钟，手机提示有消息。点开看，是霍召发来的一张照片。拍的一根头绳，上面坠了很小一颗菱形水晶，大方里透着精致，点缀得恰到好处。
霍召：赔偿。
言简意赅地。
他在自家小区外发现新开了一家大型饰品店，想起接二连三弄坏她的头绳，忍不住转身走了进去。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在一排排亮晶晶的女生饰物面前精挑细选，光想想，就足够卜繁星生笑，禁不住回味起甄文静的话来。
真的八风不动吗？她拷问自己。
那为什么，十八岁那年，他在剧烈的海风中压了压她的发，就让她心跳如擂鼓，自此之后，再未曾有？
后来一同“救”网红，炒菜店里，他似笑非笑地做了同样的动作，她便一瞬间从游刃有余到痴痴傻傻，仿佛回到十八岁。
就好像，好像这些年来她所有的成熟、包装与抵抗，都只是为了等待重逢。
天意……真美的理由。
美得饶是卜繁星，也抵挡不了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