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死了。 在这个冬日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死在了吕家的马圈里。 这里是他的家。 那匹白龙驹正在槽头上有滋有味地吃着草料,还不时打着欢乐的响鼻。 槽里的草料还是赵良临死前添加的。 刚刚添完草料,他就一头栽倒在白龙驹的前蹄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死的非常容易。 赵光成走进马圈喊父亲吃早饭时,才发现对方早就断气了。 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他趴在老父亲僵硬的尸体上,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很是伤心。 自母亲去世后,他们父子相依为命了很多年。 赵良是赵家四兄弟中最小的,也是活的时间最长的一个。 他的三个哥哥早死了。 他在吕家当了一辈子长工。 当年,四兄弟从河南逃荒来到野马滩,赵良才十三四岁。 为了生存,跟着大哥在吕家当伙计,直到今天这个早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就这样,很容易地结束自己苦难而又悲惨的一生。 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时,吕厚仲正在喝茶。 他放下青瓷茶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生老病死,谁也摆脱不了。 随即,他来到马圈里。 看着赵良的尸体,心中充满了一股别样的滋味。 这个人比他还要小几岁。 小时候,两人还是很要好的玩伴。 经常去老柳树林里放马掏鸟蛋或下河摸鱼。 如今,阴阳两隔,不能不让人感叹生命的脆弱。 “光成呀,别只顾哭了,赶紧想办法过后事。” 赵光成抬起头,红着两只眼睛,满脸的悲哀。 “吕老爷你做主。” “你爹的丧事就在吕家过吧。” “嗯。” “费用嘛,吕家承担一半。” 赵光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多谢吕老爷。” 吕厚仲牵着白龙驹走出马圈。 迎着明亮的阳光,望了望深邃辽远的天空,忍不住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人啊人,生死就在一瞬间。 他骑着马走出野麻滩,来到在黄河边。 王明泰深夜登门拜访他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黄河两岸。 一路上遇到的乡邻都对吕厚仲点头示意,脸上充满了恭敬谦卑的笑容。 他完全看得出来,吕启耀抓走王明泰而产生的不良影响正在慢慢消散。 吕家往日的体面荣光也正在慢慢恢复。 他的一片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这让吕厚仲因赵良突然死亡而略显沉闷的心情顿时豁亮了许多。 那片老柳树林前。 骑兵团的士兵正爬在战壕里练习射击。 枪声噼里啪啦,很是吓人。 一群过冬的野鸭子惊得嘎嘎乱叫满天乱飞。 有几个新兵缩着脑袋趴在地上,枪口对天胡乱射击。 一副贪生怕死的熊样子。 吕厚仲不由得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骑兵团这段时间里从各村抓来的壮丁。 当然,也有不少的懒汉地痞流氓为了混口饭吃,自愿加入了队伍。 让这群人对付身经百战的朱毛红军,纯粹是拿鸡蛋碰石头。 这句话是吕启耀说的。 黄河边没有风,阳光很温暖。 吕厚仲放开白龙驹,让它在河滩地里自由的啃草撒欢。 他站在一块岩石上,很有兴趣地看这些士兵射击。 来黄河边看这幅场景的人很多。 老老少少一大群,显得很兴奋热闹。 中午时分。 吕厚仲才返回家里。 这时,过丧事的彩门已经搭建成了。 保长赵通忙前忙后,指挥人干这个干那个。 盘龙寺的绝渡老和尚带着一帮弟子正在吹唢呐。 唢呐声呜呜咽咽地飘响在半空里。 听起来有一种悲凉悲哀的感觉。 午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了。 吕厚仲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很愉悦。 刚坐下来喝了一口景梅泡好的大红袍热茶,赵光成就哭丧着脸走了进来。 “吕老爷。” “有事儿?” 赵光成点了点头,语气显得气愤而又凄凉。 “王明泰他不让我埋葬我爹。” 吕厚仲一怔。 “有这事儿?” “绝渡法师在大红沟里选中了一块墓地,可那里是王家的地头,王明泰不准埋葬我爹。” “哦。” 吕厚仲听明白了。 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紧紧思索了起来。 赵光成面带无奈,静静地等待吕老爷拿主意。 屋子里很安静,甚至有点压抑。 大红沟距离野麻滩不远,山不高沟不深,很适合做墓地。 绝渡拿着罗盘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一块向阳的地方。 这块地北倚绵延山势,南临蜿蜒水沟,依山临水,藏风聚气,气势颇为开阔。 远远望去,苍苍莽莽,很有些风水宝地之脉象。 唯一遗憾的是这块墓地紧挨着王家的田地。 王明泰出面阻止了赵光成。 理由很简单。 这里是他家的地头。 王明泰的这一霸道举动,让赵光成感到很是气愤而又无可奈何。 他只好来找吕厚仲。 “吕老爷,你看这事儿咋办?” 吕厚仲放在茶杯,狠狠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就再选一块墓地。” “绝渡法师说这块墓地的风水太好了,再很难选出这样一块好地方。” 吕厚仲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掏钱把这块地方买下来不就成了?” 赵光成脸上顿时露出了很为难的神色。 “王明泰要价很高。” “他要多少钱?” “十个银元。” 吕厚仲沉默了,也明白了。 王明泰这不是欺负赵光成,而是在欺负吕家。 自己刚刚救了王明泰一命,他就翻脸不认人,狠狠地咬了救命恩人一口。 这真是掉进黄河里的娃娃搭救不成。 打狗还得看主人。 王明泰这是公然朝吕家脸上打耳光呢。 过了一会儿,吕厚仲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句。 “他姓王的要多少,咱就给他多少。” 赵光成的脸涨的通红,半天才嗫嚅了一句。 “可我拿不出这么多的钱。” 吕厚仲笑了起来。 “光成呀,你爹在吕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我不能不管。” 赵光成当即流下了两行感动的热泪。 “老爷。” “你现在跟我去一趟王家。” 说完,吕厚仲就昂首大踏步地走出了屋子。 这个时候,灵堂里的唢呐声吹的正欢。 声声不绝,声声凄凉。 绝渡老和尚快步迎了上来。 “吕老爷去哪里?” 吕厚仲满脸微笑地环视了众人一眼。 “去王大掌柜的那里给光成他爹买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