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通成了野麻滩新一任保长的那天,天空中正飘着雪花。 天气阴沉,西风呼啸。 这是做完张葛氏的法事之后的第一场雪。 一连晴朗了十几的天气终于变了。 黄河边,赵家两年前新建的大院显得很威武有气势。 堂屋里的炉火烧得正旺。 赵通盘腿坐在热炕上,正有滋有味地喝罐罐茶。 真香真过瘾。 他吐出一口气,心里感叹了一声。 望了望儿子,问:“光奎,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赵光奎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喝茶,只爱喝酒。 喝醉酒后的感觉,头重脚轻腾云驾雾,很爽。 他今天一大早就来见父亲,不是为了喝罐罐茶。 “爹,你当了保长,要庆贺一番。” 这才是他来见父亲的原因和真实目的。 赵通说:“做人做事不能太招眼,要低调。” “王明泰当上保长的时候,不也是大摆酒席大宴宾客吗?” “他是他,我是我。” “爹,我咋就弄不明白你呢?” “你不明白的事情还多着呢,慢慢就明白了。” 母亲赵杨氏说:“掌柜的,要不就听光奎的话,咱们也庆贺一次?” 赵通瞪了她一眼,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那句话。 “在野麻滩这块地方,做人做事不能太招眼。” 赵光奎说:“你是保长了,还怕谁?” “这不是怕不怕谁的问题。” 赵光奎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唉”了一声。 父子之间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赵通心平气和地继续喝自己的罐罐茶。 赵光奎走出大院,顶着雪花,来到赵家码头。 这里距离赵家大院只有短短的两里路。 今天没有生意,几个筏子客都蜷缩在河沿边的窝棚里。 他站在黄河边,大吼了一声。 筏子客们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 赵全有问:“六叔,你叫我们?” 赵光奎说:“走,去县城。” “去县城干啥?” “叫你去你就走,别问这么多。” 赵全有不敢再多问一句,赶紧和杨宝一起去划船。 赵光奎恨恨地吐出一口长气。 父亲赵通当上保长了。 今天是老赵家人在野麻滩几十年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他决定去西靖县城里庆贺一番。 浑浊的黄河水翻卷着浪花,气势很磅礴向东滚滚流去。 船行到黄河中央,杨宝放开喉咙唱起了家乡河套地区的情歌。 送情郎送到五里坡,再送五里也不多。 倘若路上有人问,就说是表妹送表哥。 送情郎送到黄河边,抬头瞧见了两只鹅。 公鹅就在前头走,母鹅跟在后头叫哥哥。 唱完,大家都粗声野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漂浮在河面上,随着河水传出了很远。 赵光奎肚子里的那股郁闷气完全消散了。 顿时感觉到心中舒畅了许多。 在这股压抑已久而突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里,船来到了南岸。 西靖县城与北岸的野麻滩隔河相望。 县城中央耸立着一座钟鼓楼。 南靠巍巍乌兰山,北临滚滚黄河,地势险要,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据说,这里曾经做过春秋时期一支游牧民族的都城。 同时,也是汉唐古丝绸之路北线的必经之地。 时至今日,已经沧桑繁华了一千多年。 下了船,几个人走进了郑记卤肉店。 赵光奎是这里的常客。 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客人了。 老板郑麻子笑着说:“赵爷来了?” “来了。” “到里面坐。” “切三五斤熟肉,再打几斤青稞老酒。” “赵爷今天遇上喜事了?” “遇上天大的喜事了。” “恭喜赵爷。”。 说完,郑麻子就笑嘻嘻地忙活开了。 赵全有问:“六叔,你今天遇上啥喜事了?” “你四爷当保长了。” 在老一辈弟兄们中,赵通排行老四。 这句话的声音很大,惹得那几个客人都抬眼看着他。 “真的?” 赵光奎使劲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四爷当上保长了。” “今天是他当上保长的第一天。” “六叔,那以后我们赵家人再也不受王明泰那个狗杂种的欺负了?” “不受了。” 赵全有解脱似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母亲张葛氏的死亡,在赵全有心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厚厚阴影。 这时,郑麻子端来了酒肉。 赵全有倒了一碗酒,恭恭敬敬地递给六叔。 赵光奎端起酒碗,高声说:“弟兄们,干!” 杨宝也端起酒碗,说:“干,祝贺四爷当上了保长。” “干!” 几只酒碗很豪爽地碰在了一起。 于是,放开肚皮,开始大吃大喝了起来。 不到一个时辰,桌子上的酒肉就被他们一扫而光。 赵光奎今天的心情很好。 肉吃的多,酒也喝的比平日里多。 走出郑记卤肉馆的时候,已经脚步不稳当了。 赵全有搀扶着赵光奎,摇摇晃晃地来到黄河边。 “全有,以后你四爷就是保长了。” “六叔,我知道。” “王家人也好,吕家人也罢,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咱们赵家人了。” 赵全有恨恨地大声说:“该轮到我们欺负他们了。” “对对对,轮到我们欺负他们了。” 就这样,几个人踉踉跄跄一步一晃地上了船。 “开船。” 赵光奎的这道命令刚刚发出来,船舱里钻出了两个人。 赵全有惊慌地问:“你们是谁?” 一个黑脸大汉说:“小子,快留下赵爷。” 另一个说:“我们是赵爷的朋友,只要赵爷一个人。” “我咋不认得你们?” 杨宝抡起船桨,朝这两个人狠狠地打了过来。 黑脸大汉飞起一脚,将杨宝踢翻。 “去你妈的。” 赵全有吓得浑身哆嗦,再也不敢上前说话了。 赵光奎含糊不清地问:“你们是谁?” “赵爷,我送你去一个非常舒服的地方。” “赵爷我不去。” “不去由不得你。” 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架起赵光奎,动作很利索地跳下了船。 “嘘——。” 黑脸汉子把两根指头放进嘴里,打了一声尖锐的口哨。 旋即,两匹骏马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他们三下五除二地把赵光奎横放在马背上。 继而,扬鞭催马,沿着黄河古道旋风一样的疾驰而去赵全有睁开眼睛仔细查看的时候,已经消失在了郁郁苍苍的树林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