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出了大厅,微冷的空气让缪拉颤抖了一下,他定了定神,立刻安排卫兵去传唤军医。86kanshu.com “已经……太迟了!” 低声说出这句话的,是始终安静地停留在人群之外的金银妖瞳。向卫兵下达了戒严令之后,罗严塔尔伫立于米达麦亚的身后,他面前的肩膀因为这句话微微颤抖了一下,金银妖瞳的目光在吉尔菲艾斯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滑过,最后如同一把利剑一样,停留在安森巴哈的身上。 大厅中嘈吵的气氛,那一刻却奇怪地宛如有着惨淡阳光的寂寞冬日。 打破仿佛凝固了的气氛的人是地上的刺杀者,安森巴哈发出干涸的笑声,让听到的人都由心底渗出一丝凉意。 在所有人可以反应之前,罗严塔尔已经以惊人的敏捷一扑而下,修长优雅的五指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直接卡住了安森巴哈的咽喉——然而金银妖瞳就在这一刻无奈地闭上了眼,偏开了头。 他迟了一步,安森巴哈的两眼大大地睁着,渐渐失去了焦点。 血之章 下 ——经历了千年百年,不管人类的科技怎样发达,有两件事情是怎么也无法办到的。 一件是让时光倒流,一件是让逝者重生。 米达麦亚长久地站在下榻的宾馆的落地窗前,人工天体外的星空,看来一样美丽,遗憾的是因为没有大气圈,不会有曳尾而过的流星。 吉尔菲艾斯出事之后,莱因哈特一直守在一旁,不吃不喝,不休息,也听不进任何劝告。 这真是最糟糕的事态了,然而米达麦亚却没办法集中自己的精神去思考这个眼前的难题,失落像一根绳子,紧紧绞着他的全身。 那个时候,如果再有人——哪怕只是一个能够帮忙的人,那么也许吉尔菲艾斯就不会被安森巴哈……然而小型机关炮对准了莱因哈特的时候,自己的头脑里,是空白的。 走廊里传来军靴踏过地板的钝响,随即罗严塔尔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疲惫神色,让米达麦亚心中一阵紧缩。 “怎样?” 罗严塔尔抓起桌上的玻璃杯一饮而尽,由他的神色看来,对其中盛装的不是酒而是水感到十分不快。 “胸口和颈部被击穿,主动脉和颈动脉受伤——遗体在密封箱保存了。” “我说的是罗严克拉姆元帅……” “……”罗严塔尔又举起了玻璃杯,意识到其中已经空空如也,金银妖瞳烦躁地把杯子放在桌上。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呢?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 大踏步走到面前的人,近于乌黑的发丝凌乱着,透出从内到外的不堪重负。某种紊乱的光芒在美丽的异色眼瞳中迸溅着,扼住了米达麦亚的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罗严塔尔。 人类的眼睛,怎么能装得下那么多感情,层层叠叠,交相错杂,纷乱无穷至于碎裂。 对,碎裂。 罗严塔尔扯着米达麦亚的衣领,将被震惊攫住的人推在墙上,米达麦亚的脊背重重地撞了上去,疼痛让他屏住了呼吸。 “你为什么不明白呢,……米达麦亚?” 罗严塔尔喃喃地说道,那低沉的嗓音如同大提琴弓弦上的呻吟。 灯忽然灭了,不知是否电力系统出了问题,远处隐隐传来一片惊呼。 黑暗中紊乱的气息和冰冷的嘴唇一起落在了米达麦亚的唇上,意外地柔软□,仿佛垂死的人汲取最后一丝空气。 挥开他,或者给他一拳,在米达麦亚来得及做出任何能够被称为正常的反应之前,罗严塔尔就离开了。 米达麦亚在黑暗里,全身颤抖却僵硬地贴在墙壁上,他觉得自己要无法站立了,然而罗严塔尔的手臂却撑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很轻地在他的胸口流连着。 这被他重叠在之前的另外一件事情上了么? 米达麦亚的手指与深棕的发丝纠缠着,他努力把罗严塔尔的头向后托——他想看看那双眼睛。 “……渥佛……” 胸口被击穿是什么滋味呢?死又是什么滋味呢……?红色的血和红色的头发一般的美丽——那么蜂蜜色呢……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所以逃走了,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所以甚至根本不曾思考过么? “——根本不是那样啊!奥斯卡……奥斯卡?”那濒死般虚无的声音,让米达麦亚喊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刚才意味不明的吻,都不及现在罗严塔尔尸体一般苍白冰冷地抓着他这件事让米达麦亚不知所措。 吉尔菲艾斯是那么轻易地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都看着莱因哈特跪倒在血泊中,鲜红的血色毁坏了统帅的威严,尖锐的颤音是恐惧,低微的抖震是虚软,而那无声的苍白又如何呢? 这件惨事的确是被罗严塔尔的想象力延伸到某件事情上面去了,尽管米达麦亚还好好地活着,温暖的身体上脉搏有力地跳。 所以蜂蜜色的头发激烈地摇晃起来,米达麦亚拼尽全身力气把罗严塔尔拖了起来——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才华傲人的金发统帅是如此轻易地被击倒了,但是罗严塔尔—— 实际上他并不清楚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的亲密到了哪个程度,也从未想过要将自己与罗严塔尔与之相比。但是—— 但是罗严塔尔也曾经被击倒不是么?不,那不能称之为被击倒,他对他所下的承诺如此轻描淡写,他却曾字字细细咀嚼。 “——交给我吧。”罗严塔尔曾经这样说着,手搭着他的肩膀。“我想去拜托一个人。不,我有个想将他卷入我们的事件,结为友方的人。” 友方是吗? 有时候,米达麦亚内心的最深处,对于莱因哈特杰出的才华曾经有过一丝不安,他倘若能够正视这份不安,那么必然会对自己竟然有这种想法感到无比愧疚。 但是…… 压抑在心中多日不能够倾吐的声音冲破了米达麦亚的防线。 “罗严塔尔,我对于你像一个枷锁是吗?” 世界在那一瞬间静止了——完完全全。 罗严塔尔恢复冷静的速度,快得让人害怕。 “抱歉,米达麦亚……你不要这样说……” “我还是碰触到了你的底线是吗?你不想让我知道吧……罗严塔尔……”米达麦亚的声音,因为罗严塔尔那苍白的冷静而显现出溺水般的无力。“比起我,还是罗严克拉姆元帅那种——” “嘘!”罗严塔尔的手掌,落在了米达麦亚的唇上,阻止了即将出口的话语。 米达麦亚觉得自己要哭了,喉头轻微地蠕动着,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不存在肃正军规的事件,一切都不会是这样,罗严塔尔还会是那个理智冷酷却时有抑郁激愤的青年,而不会成为这个冷笑着冷眼旁观一切的罗严塔尔吧。可是莱因哈特是如此杰出——杰出到能够迫使罗严塔尔奉上自己无与伦比的骄傲。 “对不起……奥斯卡……” 你是想要像罗严克拉姆元帅那样飞翔吧?我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做啊…… “你都在乱想些什么啊……”喃喃地说着,罗严塔尔缓慢地,撑起身体,米达麦亚的温度迅速地从身体淡去了——小小的动作,其中的平静却耗尽了金银妖瞳所有的理智和意志力。 黑暗中他看不到米达麦亚的模样。 ————————————————gluttony———————————————— “可是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元帅再站起来呢?” 毕典菲尔特茫然地说,坎普,梅克林格,瓦列,鲁兹诸将也都陷进愁苦的沉默中。 在场的提督们只要举起一只手就可让数万战舰启动,让数百万士兵拿起枪来战斗。但在这个时候,这些摧毁行星,征服星系,在星海中来去自如的勇者们竟然也束手无策。 这是次日于秃鹰之城要塞军官俱乐部中举行的会议上,帝国诸位提督之间的对话。主持会议的是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如果不是焦躁的情绪占据了大家的心,一定会有人发现,这两位帝国军首屈一指的高级将领间,有了什么异样。 整整一早上,二人之间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对话。 其实,最为简单的办法不是没有——安尼罗杰,罗严塔尔相信大多数人都想到了这个最为可行的人选,但是,把这个建议提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因为建议者大概自然而然地要承担将这个方案付诸实施的义务。 金银妖瞳的上将修长的十指纠缠着,此刻在他心中翻滚的诸多念头,然而没有一个能够彻底占据他的脑海。 在兵权掌握在莱因哈特手中的前提下,罗严塔尔并不认为立典拉德会愚蠢到在莱因塔特的脚踏上奥丁土地之前发动任何阴谋——毕竟贵族们的小把戏在数以万计的舰队面前是不值一哂的,但是如果莱因哈特目前的状况无法改善就又另当别论了。 奥贝斯坦参谋长没想到今日的局面吧——金银妖瞳心里不无讥嘲地想,杜绝第二人……此刻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居于领导者的地位,因此也就任何人都不具有决断者的权力,即使有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也没有任何人处于适合提出来并且加以实行的地位。 但是,事件的始作俑者倒还合适,即使要实行什么大的举动,这个提出来的人,也必须是奥贝斯坦本人才行。 于是罗严塔尔不无恶毒地说出寻求奥贝斯坦帮助的建议。 “他?” 米达麦亚迟疑地转过头来——这是他今天早上第一次和罗严塔尔视线相触。细致的缪拉发现两位上将的脸色,都比平日要来的苍白。 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对奥贝斯坦都抱有一种尖锐的反感。对于米达麦亚而言,奥贝斯坦的人生逻辑完全是和他不相容的,但是罗严塔尔则并非如此。 金银妖瞳作为一个军人,实在是过于不单纯了,从道义角度去谴责什么人向来都不是罗严塔尔的作风,但是对于灰色影子一般伫立于莱因哈特之侧的义眼参谋长,罗严塔尔抱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奥贝斯坦强硬的手腕和过于苛烈的作风,是和罗严塔尔的政治审美格格不入的,而自己誓以忠诚并常常在心底与自己加以比较的莱因哈特如果受到了这样的人的左右,实在就是罗严塔尔所不能容忍的了。 米达麦亚曾经在一些军事决议上和奥贝斯坦有过分歧,疾风之狼向来不惮直言触犯这位冷酷阴沉的主帅幕僚,罗严塔尔则甚少与奥贝斯坦有什么直接冲突,然而二人之间汹涌着的激烈暗流,比起米达麦亚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当义眼的参谋长平静地说出要利用吉尔菲艾斯之死作为排除立典拉德的契机时,罗严塔尔并没什么惊讶,这真是典型的奥贝斯坦式谋划,最为直截了当地把当前事态和己方需求联系在一起——无视其间的过程是否不够含蓄。 “……幸亏我不是你的敌人,与你为敌实在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啊!”米达麦亚仿佛挨了一记似的后仰,语气中极少地带着无法掩饰的反感。但是他也并没有反对参谋长制定的火速奔袭奥丁,控制局势的计划。 只是,登上人狼之前,他罕有地不曾和罗严塔尔交谈过一言半语。 ————————————————gluttony———————————————— 奥丁。 冷雨敲窗,空落落的房间中寒气弥漫着,仰在扶手椅中的修长躯体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虚无,罗严塔尔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撩拨着前额零散的发丝。 他所居住的宅第被炸毁之后,新的这一所照样是从前的风格,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不似现实,投射在银和黑两色的军服上,透出一种冷调的华丽。 身心都沉浸在莱因哈特“如果具有打倒我的自信和觉悟,随时都可以向我挑战”的震惊发言当中,罗严塔尔缓缓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控制银河,掌握世界——他没这兴趣,冷笑着俯视这昏乱的宇宙,他想得更多的是毁了它。同样他也没有想过要推翻高登巴姆,看着那黄金树末日临近的衰败腐朽,给他一种扭曲的快乐。 他不及莱因哈特,他对于这个世界从未抱过任何一点带着占有欲望的激情——我不具有一个君主所应有的雄图霸略吗?罗严塔尔这样追询自己的内心,那——为什么还要有这种无谓的骄傲? 激烈的心绪翻搅着,金银妖瞳低下头,缓缓地,抬起右手遮住了眼睛。反正能够让自己抱着激烈的占有欲逡巡不前的目标只有一个罢了,只不过那不是银河,而是使得自己的这种占有欲更为卑劣的其他对象。 他想要占有的是自己的朋友,而且他祈求的占有方式绝对不是作为朋友的那一种。 他想要米达麦亚。 不知道有多少人认为,“惊慌失措”这种行为,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罗严塔尔身上的,然而那天他离开米达麦亚房间的方式,绝对只能够称之为落荒而逃——而且是第二次,他选择逃走。 冷笑着,罗严塔尔深为自己的行为从心底感到羞耻,控制不住自己却还是选择退缩,已经作出不可挽回的行为却就此畏葸不前—— 军靴敲击地板的声音响起来,唤回了罗严塔尔的注意力。以脚步声音判断,来人的情绪是相当激烈的,然而这个时候,能够不经由管家的通报而直奔上来的人,只有一个。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