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第二个我

    半路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贺权的手机跳进来一条消息，显示发送人是小林。贺权看了眼红绿灯上的数字，还有六十多秒。

    他拿起手机点开，弹出来的直接是和小林的聊天界面。

    小林：“你要不然还是过来吧？”

    指的是让他去法庭。

    贺权直接回复了两个字：“没空。”他食指摁了下关机键，本打算将手机屏幕关闭，拇指却意外碰了下Home键，退出到微信本来的界面。左下角的框上有一个红色的十一，显示他有十一条未处理的消息。

    贺权从来不依赖电子产品，所以在他的认知里，对方能够通过这种方式通知他的事，都是无关紧要的。对于这样的消息，他会集中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处理，这个时间段不是固定的，一般随着他下班时间的变化而变化，有时候他忙起来了，这个步骤也就直接省略了。

    此刻，是在贺权认定的‘时间段’之外的时间，所以他打算直接把手机关掉放回原位。然而就关屏幕这一秒，他目光毫无意识的扫了眼屏幕，视线捕捉到了两个字，这两个字让他将屏幕再次点亮了。

    他目光再次扫了眼手机屏幕，很快找到‘笑笑’这个微信用户的对话框，她的头像上标了一个红色的2，表示她发过来的两条未读消息。没有点开的对话框内显示出对方发送过来的部分消息，贺权盯着那十来个字，琢磨了好一会，食指才将那对话框点开。

    钱笑笑给他发消息并不奇怪，耐人寻味的是……

    “有件事一直都没告诉你，你亲我的那天，我把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这句话表达的，是她觉得亲一下就能怀孕，还是另有深意？

    贺权没想出来答案，却等到了交警。

    交警叩了叩车窗，贺权抬头，降下车窗。

    “同志，有什么问题吗？”原来是交通信号灯早已经跳到了绿灯，值班的交警注意到了一直停在道路中没有启动的警车，怀疑出了什么事，上前询问。

    贺权一脸冷静的收起手机，神情严肃道：“刚接到局里的重要通知，抱歉。”

    交警和蔼道：“没事就好。”

    贺权发动汽车，向前行驶。开了两公里，他脑子里还是钱笑笑发过来的那条意味深长的微信消息。

    “你已偏离路线。”机械的女声在车厢内响起。

    贺权垂眸看了眼导航仪，导航仪提示他应该在刚才驶过的路口左转。贺权从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一件事想到这样出神过。他强迫自己将那件事暂时性遗忘，集中注意力。

    二十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一栋小区居民楼下，下车进入单元楼。

    小区有些老，但要比钱笑笑住的那个小区看起来更加规整，绿化做的也不错，刚才过来的小区花园里，他还看见一棵古树。小区没装电梯，一共有七楼，向母住在最顶层。

    贺权很快爬到七楼，伸手敲门。

    等了一会，防盗门内的木门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出现在门后。她眉毛稀疏，瞳距微宽，法令纹很深，看面相是个很和善的人。但在这张脸上，贺权没有找出半分和向小园相似的地方。当然也不能根据这一点判断什么，长相相异的母女不在少数。

    “你是……”向母最先注意到的是门外人一张俊秀夺目的脸，然后是他头上的警帽。

    贺权：“您好，请问是向小园的母亲，李卢颖女士吗？”

    “我是，”她表情有些犹豫，“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青音区分局的刑警，”贺权将自己的证件取出来展示给向母看，向母凑近仔细看了眼，又对比了下照片上的人和面前的人。贺权等对方脸上的疑惑消退后，紧接着表明来意道，“我今天来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您女儿向小园的情况。”

    向母的表情有些紧张起来，她打开防盗门：“我女儿怎么了？”

    “您先别激动，我只是过来询问一下情况。”

    虽然他这么安抚，但向母并没放松下来。向母将贺权引进去，让他坐在沙发上，给贺权倒了一杯水：“警察同志，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我稍后再回答，”贺权拿出来记事本，“阿姨，您的女儿叫向小园，2015年8月21日曾更名李倩倩对吗？”

    向母点头，两手紧握在一起放在膝头，透露出她的紧张情绪。

    贺权有意让她放松，说了几句题外话，“您女儿从小到大都很优秀吧？她画画很好。”

    “嗯，”向母恍若陷入了某种回忆，嘴角微微上扬，“她从小就喜欢画画，不写作业也要画，课本上全是她的涂鸦。她还小的时候我经常说她，可她脾气大，说两句就生气。”

    “所以她才会选择C大的美术系？”

    向母点头，叹息道：“她脾气拗，谁的话也不听。我和她爸是想要她填金融学的。”

    脾气拗吗？可在他的印象中，向小园分明是一个性格柔软的人，是她太会隐藏了，还是向小园根本是另有其人？

    贺权把手机取出来，调出向小园的照片：“这是您的女儿吗？”

    向母看了眼，便点头：“是，”说完她神情又焦虑起来，“警察同志，我女儿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贺权有些诧异，将手机递近了一点，让向母看仔细：“您确定吗？”

    因为贺权的问题，向母仔仔细细看了好几眼，点头，忐忑道：“警察同志，我女儿从小就是三好生，她要是做错了什么，肯定是鬼迷心窍了，她本性不坏的。”

    贺权眉头皱了起来，还是不肯相信。

    “您家有您女儿的照片吗？”

    “有的，”向母欲言又止的看着他，起身去卧室拿来相册。贺权伸手接过，翻开。

    照片不多，几乎都是向小园的独照。不知向母是否看出他的疑问，解释道：“我和她爸离婚后很多照片都丢了。”

    贺权一张一张看过去，在其中一张停顿的稍微久一点，最后他将那张照片从相册里取了出来。

    “您上次见您女儿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吧，”向母回忆说，“她今年大四了，忙着准备论文，回家的次数很少。”

    贺权点头，将刚才从相册里取出的照片摆到向母面前的桌面上，“您女儿的虎牙很可爱。”

    “嗯。”向母微笑，伸手拿起那张照片，拇指摩挲着照片上的人脸。

    “她从小就有虎牙吗？”

    “对，本来说要去矫正的，可她嫌戴牙套不好看，一直拖着没去，现在还一直留着。”

    贺权沉默了片刻，“阿姨，您觉得您女儿的声音有什么特色？”

    “特色倒是不觉得，但倩倩讲话时鼻音很重。”

    贺权：“也就是说，您能准确分辨出您女儿的声音？”

    向母笑了两声：“我自己女儿的声音，我当然能听出来。”

    贺权说：“那方便给您的女儿拨个电话吗？一个月没见，您应该也记挂您女儿了吧？”

    向母看了贺权两眼，摸出手机来。她手指点着手机屏幕，眼睛却一直朝贺权的身上瞄，说道：“警察同志，我女儿到底……”

    “拨了电话，我会告诉您。”

    向母拨通了电话，贺权让她开了扩音，电话那头向小园的声音传过来：“喂，妈？怎么了？”

    是他知道的那个向小园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又有些改变，仿佛刻意在压制着音量。

    向母一听到女儿的声音，根本不用贺权提醒，就开始抱怨了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了，是不是都找不着家门在哪了？”

    “没有，最近学校太忙了，我现在在画室呢，先不跟你说了。”

    “哎哎哎，”向母叫住她，“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吧，妈妈买了只乌鸡，给你炖汤喝。”

    “你自己喝吧，我有空再回来，老师下来了，先挂了。”

    这次没等向母开口，电话就已经切断了。向母叹了口气，担心道：“整天都这么忙，也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了。”说完，她想起什么，看向坐在对面的贺权道：“警察同志，你刚才说的……”

    “您有想过，您的女儿其实不是您真正的女儿吗？”

    向母没反应过来，看着他的脸上有些匪夷所思。

    贺权解释道：“或者说，您有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或者是觉得‘啊，这不像是她会做的事’这种时候。”

    向母有些莫名其妙，神情中还夹杂着几丝压抑的愤怒：“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

    向母摇头：“当然没有。”

    贺权又拿出刚才那张照片：“那您有没有发现，您的女儿虎牙已经没了。”

    向母下意识反驳道：“一直都……”向母停顿了下，转而道，“或许是她自己去矫正了。”

    贺权看着向母的眼睛。向母一开始愤怒的神色已经退了下来，她口气和缓了一些，对贺权道：“警察同志，我不明白你今天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敢肯定的是，我的女儿肯定还是我的女儿。如果是向强找你来的话，你大可告诉他不必搞这些花样，女儿我是不会让给他的！”

    向强是向小园的父亲，向母的前夫。

    贺权不死心：“你从没有一次有这种感觉吗？觉得向小园做的事情很奇怪。”

    “没有。”向母坚定道。

    在这之后没多久，贺权起身道别。向母送他到门口，就要关门的时候，她瞥见了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突然皱了下眉：“好像……”

    贺权听到这微弱的声音，回过头来：“什么？”